一壶春色

作者: 任随平2022年06月01日现代散文

万顷春色,只取一壶。

于山野,于村巷,于庭阶之间。

山野春色疏朗,淡远,隐隐逸逸,宜于远观。立于田间地埂,抑或杏林边缘,无论如何,清明之后的春色已然浓郁得化不开了,就像画家新取的那一滴墨,悬在空中,突兀之间落在纸页上,那花,那茎,那枝柯,虽是写意,却是馨香馥郁,远远的,似乎就有香气附了鼻息,丝丝缕缕地逸散在肺腑之间。桃花孱弱,若邻家女子倚门而立,面容间扑了淡粉——— 桃花粉,匀匀称称,白里透红,红里透亮,粉粉嫩嫩,让人心间生出粉嫩水滴的爱意。杏花动人,一绽开就颤颤悠悠,有几分矜持,有几分怜惜,经不起狂风,经不起夜雨,尤其是略略带了倒春寒似的夜雨,一夜醒来,晨光顺着枝柯流泻下来,落到地上,落到地上的还有一层扇动翅膀的杏花瓣,扑扑闪闪,从泥地上挣扎着,让人不忍俯身一瓣一瓣地帮助剥起,丢在风中。

于是,桃杏花开,只取晴日。

只取晴日的晨昏,取三五枝,插于瓶中,立于书屋案几之上。这书屋,便流溢着浓郁的馨香,若是一枚壶,一枚茶香浸淫的壶,那轻轻推开了的窗扇,不就是敞开了的壶嘴么?轻轻盈盈,丝丝缕缕,馨香逸散。落于窗台间的蝴蝶静静地、静静地落着,很久,很久,是醉了么?

若是醉了,那庭阶旁侧这一树粉妆玉砌的梨花呢?

庭院深深深几许,却是锁不住一树梨花芬芳,梨花开,少了小家碧玉般的秀丽,多了大快朵颐的爽朗,一朵,两朵,三朵,合起来便有小孩的拳头大,于是,立于梨树下的孩子轻轻地一攥拳头,便有香气从嫩指间溢出。这是我从台阶上缓步而下看到儿子抬头望花的景致时猜想的,说真的,一大朵梨花落下来,落在头顶上一定是有分量的,让迷醉的心魂惊醒,这又是我猜想的。

梨花绽,大快朵颐,梨花落,亦是叮叮当当,落在空地上,落在暮色里,也落在母亲的发髻间,落在母亲发髻间的梨花,落成了雪,白了母亲头。当母亲缓缓抬头的那一瞬,我看到母亲的眼窝里有梨花盛开,像一汪晶莹的珠泪。八十多岁的母亲喜欢靠在庭院的梨树下想一些事,一些往事,顺便翻卷晾晒往事的开头或是结尾,这样的时候,我便悄然走过去,紧挨着母亲坐下来,拉了母亲的手,望着大朵大朵的梨花在阳光里盛开,或是望着母亲的脸细嗅梨花清香。这样的时刻,我就觉得这个春天是母亲的,是饥馑年月开在母亲头顶的花,疏淡,清香,有悠悠岁月的味道。

后来,一家人来到了小城居住,春临小城,也是花香弥散。只是,这花香顺着水泥森林的罅隙弥散,有些逼仄,有些孱孱弱弱。好在居室的旁侧有一块空地,说是空地,其实是一块废弃的果园,果园可以废弃,但春天不会。每年春来,三五枝桃杏花,一两树梨花,之后跟着几树苹果花,接二连三地开,间或之间,就开过月余时光。父母两人,闲暇里便坐在阳台间望着低处葳蕤的骨朵出神,我知道,他们守住的是又一个春天,就像我,望着阳台上的他们守住一份心安,一份惬意。

此刻,窗外春光乍泄,远山迷丽,花香旖旎,携一支画笔,带三两页画纸,去到山野之间吧,若是不能写意出春色几许,就带一两茎花叶吧,煮一壶茶,一壶春茶。

一壶春色一壶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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