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口

大三毕业那个暑假我刚好辞去之前实习的工作，拗不过父亲的坚持，草草收拾行李，第二天便轻装上阵踏上了开往福州的火车。那一年刚好满二十岁，他坚持让我过去，说是要给我好好庆祝一下。我其实是极不情愿的，但这么多年来，我的不情愿总是在他的自作主张下偃旗息鼓。

火车缓缓行驶。刚放暑假，车上全是一个大人拖着好几个小孩子的，各种各样的嚷闹声聚拢在车厢内。他们永远对新鲜事物保持着好奇与期待，就像站在苹果树下，努力的想要踮起脚尖。漫长的旅程就在这样极其无奈却又倍感亲切的时间中度过，而由于之前工作以及个人感情的原因，一路上一个人总是习惯性看向车窗外，——许多景物明明已然发生，却倏忽的闪过视野，只留下空旷的念想。忧郁适时的爬上泪阜。

列车是晚上十点多到站。

父亲固执的要亲自来接我。其实我行李并不多，来来往往这么多次，对于福州我早已不算陌生，但每次我仍拗不过他的坚持。嘈杂熙攘的月台，我拿出手机拨通他的电话，得知他就在出站口时，我挂断电话顺着涌动的人流走向站口。

越来越近，脚步不自觉加快。心里承载着一股说不清的情绪。

近了。顺着攒动的人头，远远的我就看见他在站口护栏处不断跃起，模糊的听到他操着川话对着我的来向打招呼，“这里儿，这里儿。”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从密集的人群里一眼找出我的，隔着一段距离，我只能看见一个单薄的身影在警戒线处努力跳跃着露出头来。站口有些混乱，而父亲身材并不高，他的前面挡着一排人，后面也有人不断推攘着，他只能踮起脚或者跃起才能捕获到前方更多的视野。也只有这样我才能从密集的人群里一眼找出他来。

我再一次加快脚步走向站口。

看着父亲的身影越来越近，这段距离仿佛是一生也走不完的路，而他就站在每一个路的站口。我不断地往前走，他的眼睛一路把我默默地看着。

当我们碰面时，他下意识的要接过我背上的背包，但也就是一个书包里面简单的装了几件衣物，倒真没什么好劳烦他的。两个人都是比较话少，“你到了多久了？”为了打破气氛我随口问道。“没多久。”他回答比较简短，只是我想到之前电话里，他明明说他提前两个小时就到了，一时我又沉默了。

走出车站大厅，敞开的夜色在城市的霓虹下朦胧而神秘。好在目的公交有一趟很晚才停班，我们一路沉默着走向公交站。途中他好几次仍想接过我背上的行李，但都被我严词拒绝，毕竟在我自己看来，我已经是一个二十岁的小伙子了。

为人父母，在他们眼里你始终都只是一个孩子吧！

上公交后刚好中间段有两个座位。是竖行排列的，我就坐在他的前面位置；背包被我抱在怀里，随着车子启动我扭头看向窗外城市的轮廓。

在这样一个偌大的城市，他们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来到这里夜以继日的奔波，生活就像是一口大锅一样煎熬着城市大多数最普通的一类人。但往往朴实也是最能满足而感受到幸福，我偷偷用眼角的余光打量后面坐着的男人，一时间有些心酸。

车子不知道行到哪了，中途上来一大批人。其中有一个老人家，我在决定着等老人走近就让座时，身后的父亲已经早早起身给老人招呼把位置让了出来。车厢内已经有些拥挤，没有多余的空位，他就站在我身后的一侧，一手撑着我左上方的玻璃窗。我试图让父亲坐我的位置，但他不容言词的坚持站着。我微微抬头打量他黝黑的脸庞，因为常年的日晒而遍布沧桑的纹路；头发的两侧白了许多头发，在昏黄的车厢灯光下异常的突出。他眼睛望向外面出神，我无法想象他的内心是多么的深邃。我进不去，却又清清楚楚的明白所有发生的事故。

我总是这样后知后觉。

在福州待了两个月，时间在过度的自由里显得慌乱而仓促。期间二十岁生日时他非要我许一个愿望，比他自己过生日还隆重与兴奋。

而我总是沉默。

走的那天，他专门耽误了一天的活非要送我。他提着大包为我准备的车上吃的，我们一起缓缓走向车站大厅。临别前，“到了那边好好工作！”他看着我转身的背影叮嘱到。我默默停顿，“嗯！你们也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我终究还是把这句话说出口。

原谅我一直欠缺的来自语言与行动上的关怀。

我开始意识到，父母对于孩子永远都是在无私地付出，而我们总是理所当然的接受这“爱”的一切。很多时候我们明白这份爱，但是却总是把它埋藏在心底，从未从语言与行动上做出爱的反馈。而他们一如既往的，站在每一个站口看着你，包容你。

父亲是看着我过安检，直到我渐渐登上通往候车室的自动电梯消失不见。顺着电梯缓缓往上升阶时，透过大厅巨大的透明窗，我默默地，默默地把他凝望——他就像一棵大树一样伫立在那儿。无论历经过多少的风雨飘摇，无论作为小树的自己在成长的道路上做出什么样的举动，他总是站在每一个站口，他总是宽容的看着你。当你走过，他告诉你说：一定要好好的努力。

你总是说，“我知道了！”然后又离开他们的身边，背影越来越远。

然后又是下一个站口。

在二十岁生日我许愿：愿你们永远不会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