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无味

最近在上老子的《有无相生》，对于我和学生，这是难得的智慧之旅，只是学生的旅程是全新的，而我是三年后的故地重游。重游的妙处，就是有新的发现。常读常新，沿着老子的路径，随便你就走进了一处别有洞天。

我跟学生说，有时遇见一种思想，你才发现一个智慧的自己。每个人的思智里都潜藏着灵光，只是平时总被包裹，所以看起来暗淡，而一旦被某种智慧洞开，便明亮起来，熠熠生辉。

老子的“味无味”，是一处很值得玩味的景点。

一般人都喜好有味，而不喜无味，且不知恬淡无味为至味。一种美味我们常吃会很厌烦，但是白开水却喝不厌，白米饭却吃不够。这是为什么呢？这就是老子说的恬淡无味最有滋味。想想还真是，人们第一顿下馆子，是大快朵颐，第二顿就兴致减半了，而连续吃上三四顿，对着一桌美味也感觉无味了，这时候觉得最好的滋味，就是家里的绿豆稀饭就小咸菜。原来人最先厌烦的是最有滋味的东西，恬淡无味却能赢得恒久的喜爱。

寻常日子、朝九晚五的生活与工作，又何尝不是无味呢？有人厌烦这种单调，觉得人生就这么过了真是无味，仿佛兴致遭遇了很糟糕的景点，行程只能被叹息声一一记录。当初对工作对人生升起的诸多幻想，渐渐在这无味的日子里迫降了。很多人都是败给了寻常日子，还总结出了生活的可怕：将一个意气勃发的人，消磨成一个老气横秋的人。仿佛人生那一截水润润的春天，都被秋天廉价收购了。

人又何尝不是这样埋怨婚姻的呢？爱情像溪流，跌宕婉转，轻灵跃如，是人生最浪漫的诗篇，而这往往只是个开头。婚姻常常像池子里的水，波澜不惊，淡淡静静，几乎是一篇平铺直叙的散文，没有了再读的兴味。于是很多人叹道“人生若只如初见”，有一种想把开头的诗篇拿过来重读的冲动，可发现即便在记忆里阅尽了所有的诗，也找不回当初读诗的感觉。这爱的感觉也被婚姻廉价收购了，抑或是被无端没收了。

反复咂摸老子的“味无味”，或许你真能咂出这无味中的滋味，而不再是将日子就着无奈下咽。每天从单位到家，从家到单位，这是单调的路，又何尝不是幸运的路。这说明你有个稳定的职业，这职业不断地在选择新人，可你一直没有被落选。只有你一次次被落选，你才会经常变换不同的路线。而如果这一职业对你格外垂青，你成了它的骄傲，成了它少不了的“头脑”、少不了的“一把手”，那么这看似单调的路，就是幸福的路，因为这条路通向你价值实现的高点。

反复咂摸这“味无味”，平静的婚姻生活也格外有味了。平静，说明你选择他，他选择你，都禁住了时间的考验，只有不好的婚姻才会常有波澜。幸福是习惯细声细语的，是常常不言的，而不和谐才会发出碰碰撞撞的声音。有时我们期望到达的，可能是你要到达的反面。

或许幸福的表象看起来就是寻常，给你寻常是考验你对幸福的理解力和感受力。没什么变化，这是安定幸福的常态化，时常变化可能是生活不顺不安定的图像，就像晴天总是淡静，只有风雨欲来，才会带着可怕的脾气。

一种常态化的东西总是无色无味，也最容易被人忽略。被忽略的，不是不好，可能是最好。庄子有句话叫“忘适之适”，就是忘了舒适的舒适。你的身体被你忘记的部位，往往是最健康舒服的部位，而让你时常惦记的，恰恰是你身体有病痛部位，所以被人们忽略的，也恰恰是人生中幸福的部位。最不操心的事，说明你最放心。现在你不妨回过头找找，平日你最忽略的那些东西和你最不操心的那些事，你的安好是它们给的。

所以不要厌烦无味，无味是为了给你恒久，给你恒久才会显得无味。

古人说：“君子之交淡如水”，这“淡”不是平淡，更不是寡情寡义，而是说一种至真的情谊看起来像水一样淡泊明净。也只有这如水的情谊，才能绵延长流，流成你生命的长度，因为它超越了世俗交往，无需甘醴的调剂。甘若醴的交情，很难持久，也容易变味。

为人处世、生活交友若都能在平淡中品出真趣，从看似无味中品出真味，将是人生的一种境界，也为我们追求幸福提供了实实在在的理由。

读老子可以让我们从平日不被人们看重的地方，发掘出它的重大价值和意义。对生活的深度把握，对人生的真谛探寻，源于思维的突破，有时只需你换一个思考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