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望边关思忠魂

小时候，四叔留给我的印象是模糊的、神秘的。1978年3月他参军时我才4岁，一年后，他在对越自卫反击战中牺牲。

他住在我家四合院的南屋，南屋两间半房子，半间是门廊，两间连在一起，一半四叔居住，一半放置草料。四叔挺爱干净，土坯墙面都用旧报纸糊得整整齐齐。他入伍前留给我的记忆很少，一个记忆片段是，我跑到他房间玩，他笑呵呵地抚摸一下我的头。

我好多次端详那张老照片，那是四叔穿上戎装之际，全家20多口人送别他时的合影，奶奶、二爷、三爷坐在中间，四叔和父辈们站在后排，我和堂兄等几个小孩站在奶奶前面。照了这张合影，四叔就进了部队，一年后，噩耗传来。

我记得，奶奶所居的上房坐满了陌生人。后来才知道，那是县上、乡上政府部门到家安抚，同时还提出让13岁的姑姑参军。

此后那些年的清明节，奶奶都会在院后的小路口为四叔烧纸，她把纸钱点着，便开始念叨，一会儿就忍不住大哭起来：“爱军，爱军，我的儿啊！”

我就是在奶奶的哭声中，记住了四叔的名字，我不知道刚刚丧夫不久又丧子的奶奶该有多苦楚。后来听奶奶说起，噩耗传来的前几天，她天天梦见白马奔跑。奶奶认为这是四叔魂归故里向她报信，她对此笃信不疑。

再长大一些，我在家里一间常年锁着的小屋，见到了四叔的照片，他头戴五角星军帽，领口红领章，显得俊朗英气。照片是父亲从云南部队带回来的，一起带回来的还有一个用扁平小皮箱子装的四叔墓前的土。我和堂兄曾好奇地打开小皮箱，这些泥土和家乡的泥土并无区别，但它承载着家人们对四叔的怀念。

再后来，我在家里翻阅县志看到了一小段有关四叔的生平简介，还发现几本四叔用过的手掌大小的塑料皮笔记本。笔记本带着鲜明的时代特征，封皮是面带微笑的毛主席头像，里面前几页是毛主席语录，后面是四叔摘抄的名言绝句，还有记录他挣工分的情况。我凝望着四叔的笔迹，拿笔照着他写的字来书写，可怎么也写不成他那刚劲有力还透着些许秀气的字体。我总在想象四叔写这些字时的情景，他在想些什么，那时我多大，在干什么，为什么自己没和四叔多玩一会，没有多记住些什么呢！

2014年夏，父亲打电话让我到新郑机场接一下四叔在部队时的班长张耀云叔叔。多年来，张叔叔和父亲一直有联系。他刚刚退休，专程从昆明到河南来看望我奶奶。

四叔是1978年3月参军的，当时18岁。张耀云叔叔是他的班长，云南人，大四叔几岁。他说，一到部队，四叔就新奇地看山看水。后来，熟悉了，仍缠着他一起出去看山，好像老看不够山。相对于我们老家豫西丘陵地貌，云南边陲山巍峨水灵秀，想必四叔很喜欢那里的大山。

四叔是在越境内的猫耳洞里牺牲的。1979年2月18日凌晨，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的四叔和张叔叔俩人正守在一个猫耳洞里，这个猫耳洞在一个大树下面，比较隐蔽。俩人凌晨时分也睡不着，不停地评点此前的战斗。当时，张叔叔觉得俩人待在一起太不安全，让四叔到连接猫耳洞的另一个洞穴藏身，就在这时，一发炮弹伴着尖利的呼啸声直插猫耳洞，整棵大树被连根掀起，四叔当场牺牲，张叔叔重伤。后来张叔叔被转移到国内，经数月治疗痊愈，转业到了昆明市政府部门工作。多年来，张叔叔虽工作繁忙，但每年都要长途跋涉到河口县水头烈士陵园祭奠叔叔及其他战友。张叔叔说，与早早牺牲的战友相比，活着的人太幸福了，见证了国家富强、社会进步，享受到了原来想都不敢想、想也想不到的东西。

张叔叔终于见到了已91岁高龄的我奶奶，当得知这是幺儿的战友，她不禁老泪纵横。翌年秋，奶奶去世。

2016年清明节前后，在地方民政部门的组织下，父亲、姑姑、弟弟几人和其他烈士的家人赴云南水头烈士陵园祭奠。弟弟适时传回来了一些照片，四叔的墓碑在金菊簇拥下，显得深沉庄重。正如四叔王爱军名字的寓意，他爱国爱军，永远守望在祖国的边陲，激励着我们后人不忘来路，砥砺前行。而那一排排的英烈墓碑后面，哪一个不是和四叔一样曾经鲜活的生命，哪一个不是献身祖国、甘洒热血的忠魂，哪一个不饱含着亲人的哀思和对和平的祈愿！

遥远的边关，正因你的遥远，才丈量出祖国疆域宽广；忠烈的先辈，正因你的英勇，才保卫了祖国和平安宁。唯愿后辈的怀念穿越万水千山，去追寻先烈的足迹，去弘扬先烈的精神，去创造更加美好幸福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