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时空的棒槌

作者: 范诚2022年04月04日生活随笔

曾有幸参加湘西的婚礼,我发现在新媳妇的嫁妆中,有一个崭新的棒槌。

棒槌是香柏木加工的,质地细腻,木纹漂亮,散发着柏木的芳香。棒槌上,精雕细刻着花纹图案。说实话,我还没有见过如此精美的棒槌。

在我们幼小的时候,洗衣服是要用棒槌的。

用脏的铺盖,或者穿脏的衣服,先在家中木盆里洗好,然后,再背着或提着到河码头去清洗。

很小的时候,我便经常跟着母亲到河边去。母亲提着衣物,行色匆匆。我则扛着棒槌,雄赳赳,气昂昂。那棒槌,是我的红缨枪,也是我的关公刀。

到了码头,早已有同寨子的婶婶嫂嫂们先来了。她们将衣服取出来,摊开在码头上。先用手搓揉,再放在水中清洗,然后,手持棒槌,“啪啪啪”地敲起来。就像乡村打击乐,震彻河谷、悦耳而动听……

故乡的棒槌,并不讲究。大都是挑坏的旧木扁担,稍作加工而成。这些棒槌,多是杂木做成的,拿在手上,沉甸甸的。因为常年在水里浸泡,那棒槌很干净、光滑。我们有时把它们贴到自己脸上,摩挲着,感受它们的那份细腻。

同故乡相比,湘西的棒槌要讲究得多。

他们的棒槌一般是选择山中上等耐水浸泡的木材,精心加工。每个棒槌长一尺左右,上有10厘米长的手柄,下面是长方体的主体,有些还在上面雕花、刻字,就像书法作品钤印一样,既为美观大方,也作识别标志。尤其是闺女出嫁,在请木匠师傅做家具嫁妆时,一定要做一个漂亮的棒槌,以显示家中的讲究,更是对女儿做一个贤妻良母的期许。

古代,人们很少提到棒槌,因为它们太普通了,似乎不值一提。倒是对它们敲击衣物的动作或发出的声音,念念不忘,那就是“捣衣”和“砧声”。甚至为此写出很多动人的诗句,来描绘它们、颂扬它们,给人们留下无穷的意境和无限的乡愁。

唐李白写下《子夜吴歌·秋歌》: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

宋元以前,棉花的栽种在中国尚不普及,人们制衣的料子主要是丝和麻。丝织品当然是贵族专享的,寻常人家大多穿葛麻。葛麻织品最明显的缺点就是纤维太硬,穿着不舒服。所以在穿以前,要放在砧上,用棒槌把它们捣柔软平整。当时妇女白天一般忙于操持家务,照料孩子,晚上才有空闲时间为家人捣衣。因而在一片皎洁的月光下,纷纷操起棒槌捣衣。千家万户的捣衣声,似一场音乐的盛会,敲起了妇女对征夫的思念,扣动了游子对故乡的乡愁。

诗圣杜甫也多次写捣衣、砧声。他的《秋兴八首》之一,是这样写的:玉露凋伤枫树林,巫山巫峡气萧森。江间波浪兼天涌,塞上风云接地阴。丛菊两开他日泪,孤舟一系故园心。寒衣处处催刀尺,白帝城高急暮砧。

这是杜甫晚年出川、滞留巫峡时所作组诗之一。诗的结尾,诗人将浓郁乡情化为古典诗歌中极为常见的一组意象:寒衣刀尺,高城暮色,以及穿透暮色、逾越城垣的急促的砧声,以此表达诗人于霜红枫叶、丛菊盛开的秋天里忧心国事、思念故园的心情

宋辛弃疾《生查子·和夏中玉》也写砧声:“一天霜月明,几处砧声起。客梦已难成,秋色无边际。”元赵孟頫《闻捣衣》则是“露下碧梧秋满天,砧声不断思绵绵”。

可见,古代文人墨客不仅对捣衣、砧声极为关注,留下许多不朽的诗篇,从而也使棒槌这个普通的物件,成为诗歌中的幕后英雄。

数千年来,捣衣声穿透了历史时空,一直延续到现在。

春节时在湘西度过,天朗气清,漫步到郊外,听到河边码头上捣衣声声,便循声而去,看到江畔有两个妇女正在洗衣。旁边摆放着的棒槌,竟让我感到十分亲切。我把它拍下来,发到朋友圈,遗憾的是,很多朋友竟然不认识,问是何物?令我大发感慨。

如今,棒槌这东西,在很多地方已经不用了。城市里和一些发达的农村,都用上了洗衣机,自然就不用去河边洗衣裳了,更不需捣衣了。

只有在湘西一些“落后”的地方,还在使用着。我在想,湘西之所以古老质朴,受人们青睐,除了自然风光外,还有就是棒槌这些古老的物件还在使用,另像水车、石磨、拉拉渡等等,如果哪一天这些东西都没有了,湘西也许就不成湘西了。

社会在不停地变化着,古老的棒槌,千家万户的捣衣声,还能跟上时代的节奏吗?

欢迎投稿,注册登录 [已登录? 马上投稿]

阅读评论你的评论是对作者最大的支持!

相关文章

好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