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树

作者: 风中离人 2015年12月25日散文阅读

这是东乡人家在秋天才有的场景。不是东乡人,应该是念不准“倒”这个字的发音的。不念daǒ,而念daò。从字面意义上看,应该是指躺倒在地上的树,呈一种静态。但在东乡,这是一个动词,甚至是一种手艺人吃饭的行当。

一般而言,一个村庄总有一两个倒树的手艺人。这样的师傅要会木匠手艺。还得备着家伙,那是一种特别的锯子。因为不常用,所以一般人家不置办。宽度未必大,但长度一定有别于一般木工所用的锯子,大约有寻常的两倍。倒树需两人合力,视树大小甚至三人。选一个晴好的日子,主家为师傅们准备好饭菜。两人相对而坐,负责锯树。而高大的树木,还得有一两个力气大的人用绳子牵着。开锯高度一般与树根齐平。谁先锯下第一锯不一定,但两人的动作则是绝对一致,你来我往,否则便会涩。寻常的树也就几分钟的光景便可拿下,而高大的树,则需要一些时间。常常此刻,总有几个孩子在一边好奇地看。年幼的我因为常常生病体弱而个矮,同龄的孩子早已坐在课堂上课的时候,我还像流浪的孩子样地跟着邻居大人们东穿西癫。看人家倒树当然是不可放过的稀奇事。

当师傅开始选择树身下锯的时候,他们已经确定了树倒下来后应该有的方位。左边锯,左边倒。我们也立即根据经验迅速占据有利地形,安全且观察清晰。师傅们你来我往,一锯锯地相互牵拉着,手动着,嘴也不闲着,常常会拿了我们打趣。间或,还互相喊着口号。倘若大树,起初则是纹丝不动。渐渐地,锯子深入树身,快接近树心的时候,树会渐渐做出欲倒之势。师傅们便停止动作,起身。吆喝着让我们站到树要倾倒的对面。换另一侧,双方更换座位,再开锯。通常,出于安全考量,会有另外的人拿了粗壮的绳子捆绑着,引导树倒下的方位准确无误。师傅起初下锯的方位便是树倒的方位,童年的我一直为之困惑。

大树倒地的瞬间还是蛮壮观的。那么高的树躺在地上,刚刚有的生机转瞬变成一片颓势。我们会开心地围着树直打转。树倒下了,师傅们还不能闲着,得去掉那些枝枝干干。按照树枝的粗细长短再做些安排。而这时候基本都是主家来做决定。收拾整理干净后,便进入最后一步,“杀树”。这个步骤需要很多人一起,各自排列着,合力将捆绑的树放入池塘水中。为了让树泡深泡透,主人还会找来石头等重物堆压着。秋天放下,待来年春天或者夏天就可以使用了。而这“杀树”,依我的理解,大概是要去掉树中的虫子。再有什么目的,我便不知了。

在东乡,一般人家的房前屋后,总有一些树木。儿时记忆中,很多村庄倘若不是自己走进,甚至都以为是片片树林。而农家一般只有办大事的时候才会有倒树的念头。如砌房子,嫁女儿娶媳妇,或者有老人故去。东乡的树都是些寻常的树。能够被主家当做大料的树木不多,木质比较硬的银杏树或者榆树常常会被用来打制床、家具等大件。但银杏树很是稀罕。纵是深深的庭院老宅也就一两棵银杏而已。而大多人家为了那树上的白果收成一般不会轻易倒掉他。樟树更是难得一见。在我东乡成长记忆中,几乎没有见过樟树。但东乡人家嫁娶樟木箱子却是难得而又必备的嫁妆。那时,我就知道,在遥远的江西,总有源源不断的樟树。因为东乡人家的樟木箱子都是托人在江西随着船运载回来的。

东乡树种很多。有枣树,但长得极慢,一般主人家不指望他用,当孩子们零嘴似的养着。有榆树,长得丑陋但结实,常常会让主人稀罕。有桑树,用作家具的多。泡桐树也是寻常的。在东乡,几乎家家户户门前都有一两棵泡桐树。树长得快,但木制松脆,基本不能顶大用。倒是那树上开的成串成串的紫色花更夺人眼目。每当春天四、五月间,披披挂挂,煞是好看。有松树,大多是水杉,在土山或是土坟上多见。而那叫不出名字的杂树尤多。楝树也有,开白色或者紫色的花。花朵很小,花瓣白中透紫,花不招人眼,但花期很长,有的年份能持续开放一个多月。尤为难得的是,在衰败的过程中,逐渐变白,四下弯曲分散。花蕊呈紫色棒状,周围紫,蕊心却呈黄色。最后结果,先青后黄,长成有指头大小后会落下。但常常被大人们叮嘱的是,吃了果子会变成哑巴,因此楝树又被东乡人称作哑巴树。也有一些叫不出名字却长势很快的,东乡人喜欢说杂树。

东乡的树木以杨树为最多,学名叫做枫杨。易栽易长,也不挑地,家前屋后,沟坎坡地,总是可以看到他们的身影。六、七年后,便可成材。杨树除了一般当做砌房造屋的辅料以外,还有一个重要而通常的用途,多用作老人的棺材。记得儿时,老屋隔壁的人家在他的堂屋里并排高高地放着两只棺木。原本是白色的身子,一年年的上漆,直到黝黑发亮。放棺木的板凳也是一并做的。长条,窄窄的,两条板凳相向而置。在旧日盛行土葬的时候,几乎有老人的人家都会提前打了棺材放着,上岁数的老人甚至会提前张罗着为自己或者老伴做好棺材。森然的棺木对幼年的我们还是有着一种恐怖的。但凡谁家有了棺木,我们都会绕道而行。

倒树结束,主家要对师傅们酬谢。好像不给钱,只是准备一顿比较丰富的饭菜,略备些水酒。手艺师傅们总有些酒量。直到喝得有些醉意,才会摇摇晃晃地告别主家。至于那树倒后留下的树桩,则是上好的烧柴火料子。想象着在柴火的燃烧下那漂渺的米饭或菜香,不觉有了流口水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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