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回家 过年的人

作者: 李晓 2016年02月04日情感散文

去年腊月,我在南京,一个中年男人靠在树边喝酒,兴许是喝多了,他拉住大街上一个人,用急切的语气对一个扛着包裹的人说,走,走,跟我回常州过年……后来,我看见扛着包裹的人,跟那中年男人走向了街边一家酒馆,他们一起喝酒,双眉紧锁。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认识,但我分明感到了,是两个有乡愁的人,聚在了一起。常州,我想是那个中年男人的老家吧,但没一个人陪他回去过年。

所有的故乡,都是异乡演变而来。一群人,他们风尘仆仆,拥挤在春运的火车上,他们身体疲惫,但眼神发亮,他们是要回到千里之外的故乡过年。他们是一群候鸟,要飞回家过年。他们的故乡,在群山掩映之中,在田野边,在井水之畔,在黄葛树下。

腊月,堂叔从温州奔回家,跌跌撞撞跑向山梁,在几座坟头前跪下来,重重地磕了几个头,那里,有堂叔的爷、奶、爹、娘。堂叔回家过年,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的祖宗报一声平安。

老乡吴老大也回来了,他给我汇报这一年在外面打工的收入。银行卡上,有两万五千元呢。够了,纯朴的吴老大舔着嘴唇说,他要请我去喝酒。在一家小酒馆,吴老大说,能平平安安回来过年就不错了。他告诉我,邻村的何老二,在打工的工厂里患了尘肺病,一场手术就花去了两万多元。

堂叔和吴老大坐在一起喝酒时,对我说了一句话:“我们在外面啊,啥苦也不怕,只要腊月能平安回老家过年,就很好了。”我嗫嚅着嘟囔了一句,老家的人,差不多都进城了,好多房屋都长满了青苔。

堂叔和吴老大猛地一拳头击在桌子上,几乎是在吼:“就是村里没一个人了,我们还是要回来过年,这里,有我们的根啊,人无论怎样活,都不能忘了祖宗!”

一到腊月,诗人老柏就反复清理着自己回家的包裹,带上新出的诗集,带上这里的腊肉、橘子、河边石头,家人的照片……老柏来到这个城市已30多年了,我问过他,这么多年了,你把这里当成故乡了吗?老柏淡淡一笑说,还是我的第二故乡吧。这个平时紧抿嘴唇的诗人,外表羞涩,内心狂热,他把诗歌都献给了这座城市。但有一首诗歌,他是献给故乡的:“一列列车,又是一列列车,一年总是盼望这最后几天,石头,睁开了眼睛,故乡啊,谁谁就要回来了,山山岭岭都在准备,我的内心有多少穿不完的隧道……”那是老柏在腊月里坐火车写下的诗歌。

昨天,我送严哥回他的老家湖北过年。客车开动前,我和严哥喝上了今年腊月里最后几口酒,他随身带着二锅头呢。喝着喝着,严哥的眼泪忍不住簌簌落下。我问他,咋啦?严哥对我说,其实老家一个亲人也没了,但总要回去一趟,才觉得心里踏实。严哥说,去年年三十夜,他就是一个人,跑到埋着父母双坟的山梁上,放了一串鞭炮后再摸索着夜色回到县城宾馆的。

回家过年的人,无论你启程赶往哪一个方向,都是幸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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