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面猴

作者: 厚圃2022年12月07日生活随笔

南方人到北方,北方人总爱问,吃不吃得惯面食?其实南方也吃面,且花样还不少。

我初到天津念书,最直接的感受是北方的面粉好,馒头大,有嚼劲,不放糖也不放盐,只需慢慢咀嚼,也能咂摸到一点咸香的味道。记得学校门口斜对面,隔着马路开了家兰州拉面馆,大锅里成天炖着牛骨汤,有个壮硕的小伙子常当着客人的面表演拉面,那真是个体力活,先将揉好的面团拉成粗条,砰砰地掼在案板上,再拧起两端上下抖动,对折起来,借助于旋力拧成麻花状,抻至尽可能长,如此反复,直至细细的面条像从两手之间生长出来。吃厌了食堂,我们就溜到拉面馆换换口味。一回生两回熟,有位同学就跟老板攀谈起来,想买他炖完汤后的大牛头。同学想当然了,以为牛头炖烂了就会皮肉尽脱,显露出光洁细润的白骨,像平时所见的工艺品那样可挂于墙上。后来老板如约将牛头搁在门口,有些筋肉无法剔尽,腐烂了又沾了灰,黑乎乎的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吓得我那同学好长一段时间不敢光顾。

兰州牛肉面,有一些做成了连锁店。有一年,我在兰州转火车去拉萨,专门去吃了其中一家。虽然外地也有加盟店,加盟店也讲究"一清二白三红"的汤水,但毕竟跟兰州的高原水质不一样,水开的温度也不一样,那锅牛肉大骨汤的味道自然大不相同,这就好比茶叶和酒,好比"鸭屎香"和茅台,只有那方水土出来的才是那个味道。兰州牛肉面分宽面、细面,我喜欢吃细面里的毛细,柔滑入味,而宽面则更有韧劲,嚼起来过瘾。

作为南方人,我以为最好吃的面食应该在山西。且不说山西人能用面做出一百多种美食,也不去说他们把面做成菜、把菜做成面的本事,只说我第一次到山西去,见到菜谱上有道菜叫"土豆片栲栳栳",十分好奇,点来一吃,才知道是拿莜面制成的一种面食,因样子像民间的"笆斗"而得名,再配上炸得酥脆的土豆片,爽口而筋道,咸鲜且味美。我的朋友郝小平和晋东南都是晋人,几天不吃面食嘴就馋。晋东南常在文章里大谈吃面心得,似乎已经吃出了文化吃出了情怀。记得一两个月前,我和郝小平、老范在山西饭馆小聚,点了个套面五小碗,听到郝小平大呼好面,鄙人登时胃口大开。

我的家乡潮汕,人们也爱吃面,那里有种特产,是拿面粉配以盐水加工出来的面条,细如丝,韧如绡,所以当地人不叫它面条,叫它咸面线。我小时候常到外婆家玩,她的屋后有家"米制厂",兼做面制品,比如面条、面饼等等,那些咸面线就像纱线那样一挂一挂地晾晒在竹竿上,我和小伙伴们偷偷凑近,扯一点塞进嘴里解馋,当然并不好吃。

在那个年代,买米需用粮簿,每次还会配比一定的面粉。我父亲有时拿着面粉去请人加工成面条,有时则自己动手,将它擀成饺皮,包上长豆角馅或花菜馅,一只只饺子,肥大得像荷包,美其名曰"北方饺".有时为了图省事,父亲在揉完面后就将它揪成一小块一小块的面疙瘩,直接丢进滚沸的汤水里。我老大不高兴地问,这叫什么呀?他笑嘻嘻地答:"面猴。"那些面疙瘩,经他这么一说,似乎变得可爱起来,也可口起来。

在过去,面条在潮汕人的生活里扮演着重要的角色,比如"番客"回乡,亲人们要奉上一碗甜面,情真意切地说一声"请食甜!"产妇产后"开荤"、娶亲前的送聘,甚至长辈寿宴上那碗红糖煮的长寿面,也都离不开面条。

说到吃面,我有时会想到汪曾祺先生,据他的儿女回忆,每天早上他都会给自己煮一碗挂面,没几根面条却照样要精工细作,把味道调得恰到好处。汪先生曾画过一张国画,几笔便勾画出一个荷花的花蕾和一只飞走的蜻蜓,上面题着"煮面条等水开作此",这话除了带点童趣,也恰恰印证了他爱吃面的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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