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里的文章

2022年12月11日经典文章

田里的文章(精选25篇)

育秧

文/王富强

农历二月,一年春耕生产拉开序幕。对种田的人来说,育秧是一项基本功,必须人人要会,这是关系到一季丰收的大事。

在农村集体所有制时期,育秧由生产队技术员负责,自实行生产劳动责任制(分田到户)后,育秧就各家各户自己解决了。制度的改变确实难坏了许多人,父亲便是其中之一,记得第一年的早稻育秧,由于父亲缺少经验和方法,一棵秧苗也没长出来。四处花钱买秧苗,但各家都不多,两块田有一半是闲置着,这意味着全家半年要饿肚子,我有时就会想父亲怎么把田种得如此荒凉?那时我对生活只有一个奢想:每天三餐能吃饱肚子就足矣。

按农时节气,清明正是江南农村早稻育秧的时候。秧田与普通稻田的耕作标准不一样,要慢工出细活。农历二月初,将秧田翻犁晾晒,用锄头敲碎土疙瘩,开始“烧土粪”。把门前屋后的草木垃圾用稻草包裹起来,像一只大圆球,每隔几米放一个,然后用秧田里的土垒起来,两头留个通风口,点着火让它们慢慢地焚烧。尤其是在春日的早晨或傍晚,袅袅泛起的烟霭在旷野里慢慢地移动飘渺,远看似一层薄雾氤氲,这幅极具乡村气息的景致是许多画笔和镜头难以寻觅的境界。

土粪一直要等到草木垃圾彻底烧成灰烬为止,扒开摊平,再灌上水浸泡,待泥土软化了,还要往上面撒一层鸡毛,用农具一点点地没入泥中。因为清明前后早晚微寒,土粪和鸡毛都具有保暖的作用,据说这样的土质最适宜江南农村早稻秧苗的生长。

每年冬季农闲时候,父亲就开始“鸡毛换针”的活计。农村妇女缝缝补补都离不开针,父亲便会到县城批发大、中、小不同型号的针,到长江对面的铁板洲去换鸡毛。铁板洲是一个只种地不种田的地方,那里没有育苗插秧的农活,鸡毛常常被孩子们偷着换麦芽糖吃了。父亲挑着两只大箩筐,从洲头到洲尾走一圈,挨家挨户地进行兑换。父亲一来,无须吆喝,当地人都知道这是一位鸡毛换针的老人,但他们肯定不知道老人的子女没有子承父业,都在城市从事让人羡慕的工作。

做好秧田,开始用冷水浸泡稻种,2至3天后捞起沥干,用温开水过滤一遍,放进缸里盖上厚厚的稻草进行发酵。折一根新鲜的杨树枝插在上面,看到树枝枯萎,稻种也该破壳露白点了。再摊开在大簸箕里晾两天,等白点长出丝芽后,就要撒到秧田里。稻芽的长短全凭经验,需要天天观察,如果稻芽长长了,稍有不慎相互挤压芽会断,撒到田里就成了瘪籽;稻芽短了也不行,田间地头早晚气温低,稻芽就会停止生长。这时候生产队的技术员成了香饽饽,常有人请他到家来指导,并认真咨询相关疑难问题。技术员是认真还是敷衍,完全取决于各家的热情态度。如果泡杯茶、递根烟,那他就会讲得细些;要是再请他小酌一杯,那他肯定会毫无保留地传授经验了。

稻种刚下田时,白天还要有人看着,那时麻雀是农村的一大自然灾害。经过一个冬季的蛰伏后,成群的麻雀开始活跃起来,常常趁人不注意,成百上千的麻雀一起袭来,偷吃撒在秧田里的稻种。因为没有好的驱赶办法,家家户户都派孩子看着,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竹竿,顶端系着一块布条。坐在秧田边对着盘旋在空中的麻雀轻轻一挥,它们立即就呼啦一下全飞走了。我算是一个不贪玩的孩子,而且对大人们交待的事情总是很认真,时时注视着那些偷袭的麻雀。可有的小伙伴们只顾玩耍,对馋嘴的麻雀放松了警惕,大人们看到秧田里缺失的稻种,不得不再补种一次。

当秧田里的种子探出一点嫩绿后,人们又开始谋划早稻插秧的事宜了。

一粒谷子的成长

文/宋扬

趣问一小孩:“米从哪里来?”答曰:“超市买的。”小孩的无知当然可以谅解,但作为成人的我们,是不是应该思考这样一个问题——从一粒谷子到下一粒谷子有多远?

“春雨惊春清谷天”,似乎到了清明前后就应该考虑谷子下种了。但农时的到来却是灵活的。如果立春在农历的年前,清明节就在农历的二月;立春在农历的年后,清明节又推迟到农历三月。“二月清明莫赶前,三月清明正种田”,农人对《二十四节气歌》的运用从来都不墨守成规,须等到三月的清明,才是培育秧苗的最佳时机。

谷种先晒一晒,使其干湿均匀,出芽才整齐。然后放进田水或塘水(井水温度过低,碱性大)浸泡一整天,中途换一次水,最后把谷种平铺在竹笆上放入温室(煮饭后留着余温的灶口)催芽。沉睡的谷子在水分与温度的作用下开始慢慢苏醒。

与此同时,秧田的翻松与平整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

收割完油菜籽的春水田如同分娩后的母亲,元气的恢复急需一场酣畅淋漓的雨。春雨一般是温柔而娇羞的,好在还有哗哗的蓄水从高山上的湖泊流下来,春水田又活泛起来。水一润,耕牛就该上场了。犁铧翻起的黑色泥浪一层一层,犁铧白亮亮的耀眼,新起的泥光滑如镜。水面上惊走的水蜘蛛和抱着遗落的油菜荚战战兢兢的蚂蚁,面对突如其来的巨震惊慌失措。老牛只笃定地向前,从不会想到甩掉枷锁“反抗”。

一切的不安最后都被完美的归宿代替,蚂蚁在岸边找到新家,水蜘蛛从来不惧漂泊天涯。春水田被疯长的油菜秸秆根茎弄得凹凸不平的肌肤又平整如初,脸上红晕再生,她在等待下一场孕育。

清明断雪,谷雨断霜。虽然已经是春暖花开的时节,但夜晚依然寒意料峭,秧苗需要覆盖拱起的塑料薄膜保温。夜里覆盖,白天再掀开薄膜透气,让秧苗接受日光的适度呵护。

再过一段时间,秧苗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分家了,它们嘴上没唠叨,却以噌噌噌蹿高的个子宣告对蓝天的渴望。分家意味着单门独户,自成一家,然后长成真正的稻子。插大秧苗的舞蹈如火如荼地上演,春水田就是最明净的舞台。水田五月的烟岚在晨曦中褪去,薄薄的水面开始倒映天光云影和飞鸟的踪迹,也折射出半酥软的土坷垃。

明晃晃的水田里,插秧应该是技术活。只见父亲坐在秧凳上,宛如在春水田里划船。秧凳的发明者肯定没有学过物理学,却把“压力与压强”的知识运用得如此贴近民生。秧凳底座是一块两头微微翘起的木板,有了它,秧凳可以很省力地在水田里滑行。木板上面钉着一个有弧度、符合人体工程学的木凳,能最大程度地减轻坐在上面的人的疲劳。

只见母亲手起分秧,一落手,秧苗便直直地立在了田里,一起一落之间,水连成了一条弧线。我该如何去表达这个动作带给我的美感?是武林高手踏浪而来,脚尖撩起的水花?是柔曼女子依依裙裾牵扯出的线条?……看得手痒,我也撩起衣袖,挽起裤角,跳进田里学插秧。然而我的处女秀硬是把直线推进搞成了逶迤蛇行。父亲一声断喝:“你这是搞啥子,滚一边去!”就把我赶到了一边。

在大人的怒骂声中我永远地失去了插秧的机会,只能眼巴巴望着他们在田里妙手翻飞。殊不知,插秧也是辛苦活儿,一天下来,大人们腰都直不起来。不懂事的孩子哪里体会得到这些?那闲置的秧凳早载着我在另一块田里飞翔起来,玩起秧凳我就像快乐的鱼。

剩下的,就是静静的等待。春水田是这个大家族的母亲,黎明的薄雾中,她目光脉脉,只希望眼前成排的万千孩子快快长!等到孩子们个个灌了清浆,胖了身躯,黄了谷壳,直等到嗡嗡的打谷机的声音开始在原野响起。

晾晒在晒坝里的谷子需要用抓筢捞去零零散散的稻草,用类似于《西游记》里猪八戒的武器一样的工具推平。这抓耙,于我们小孩而言可是疯打的最佳玩具。如果天气好,谷子一天就可以晒干,如果天气一般,需要连续晒两到三天。阴干的谷子做出来的米饭远不如在烈日下暴晒的谷子香甜。

早有一架风谷机摆在晒坝等着晒干的谷子。风谷机的顶部是一个大漏斗,一个摇柄和轴承带动叶片扇风。谷子里的土灰被吹得远远的,而那些尚可以用来喂牲口的瘪谷因为有一定重量被留在第二道出口,至于最饱满的谷子,当然乖乖滑进第一道出口的箩筐里。

精选的稻谷被倒入打米机,白花花的香米从打米机上如春水一样流淌出来,一粒谷子这才完成了从谷子到米的历程。

其实,谷子的成长过程远不止我所写的这么简单。看过《平凡的世界》的人就都知道主人公孙少安为了让村里的农田能得到救命的水,几乎把命都豁出去的艰辛。

那粒被留在谷仓中的谷种和农人一样,体会过生活的艰辛。日子有忧有喜,太阳照常升起。时光让它变得平静,它静静地等待着下一次轮回,静静地……

济慈在诗中写道:“大地的诗歌从来不会死亡。”一粒谷子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又何尝不是大地上一首永不死亡的诗歌?

稻香

文/玄冰

记得那一个秋天,我还在休产假。有一天,我抱着小婴儿,走进故乡的田野。田野如诗如画,秋阳之下,成熟的稻穗铺展如海,翻涌着金色的浪花。

收割过的稻田里,散乱地立着一垛垛的稻茬。小鸟们在欢乐地啁啾,白云如孤独的旅人,匆匆奔向远方。我说它们是在流浪,也许,于它们,是在寻找。

我也是秋天的一片稻田。一个刚刚生过孩子的母亲,是一片收割过的稻田。阳光洒在身上,又慵懒、又甜蜜。

我在浓浓的稻香里流连。怀里的小婴儿,睡着,红扑扑的小脸蛋,散发着淡淡的奶香。在梦里,小婴儿轻轻砸吧着小嘴,一脸的满足,让人忍不住想要亲他一口。

奶香之外,还有浓浓的稻香。我坐在田埂上,背对着阳光。在故乡的土地上,我抱着我的孩子,如拥着整个世界。就像扁舟泊岸、羁鸟归林、夏蝉落枝,我想归附于这金色的秋天,从身体到灵魂——所有的波澜,最终都将归于平淡。

金黄的稻浪,续接了我的童年印象。有人说,一个人终其一生,其实都走不出自己的童年。

记得小时候,三月的雨还是冷的,虽然杜鹃已经在林间唱起了歌。外婆说,它们在唱:“快种包谷!快种包谷!”

那时我才不过四五岁,我在冷冷的春天的清晨醒来,叫了一声:“外婆!”

没有人应,但我也不慌。外婆一定是去养牛人的牛棚,给我端牛奶去了。我自己起来,穿好衣服鞋袜,走到了屋外。

屋外有一大片菜地,种着许多地瓜。地瓜地的缝隙里,密密地长着许多马齿苋。马齿苋长着长长的叶子,开着细碎的小黄花。感觉那长长的叶子的确像马的牙齿,虽然我从未见过一匹真正的马。

不远处有一条清澈的小溪,小溪的那一侧,就是稻田了。厚厚的紫云英的花毯,已经被老牛翻进了深深的泥土。秧田里已经育着秧苗,在不久的四月,它们会被移进灌满了水的稻田里。

春分,清明,谷雨,四月说到就到了。我的身上,已经由厚厚的小花棉袄,换成了小碎花布的单衣。

有许多明媚的日子,我跟着外婆去插秧。秧苗已经运到了水田边,大人们在水深没过小腿的田里一字排开,左手捏着一把秧苗,右手飞快地将秧苗插进泥里。他们慢慢向后退去,在春天的大地上绣出一行行的翠绿。有人在田埂上为他们抛掷秧苗,空中就划出了一道道美丽的弧线。

我看呆了,不由得跃跃欲试起来。悄悄脱了鞋袜,挽起裤脚,踩进了水田里。四月的水田还很冷,可以清晰地感觉到淤泥钻过脚趾缝的冰凉。

外婆并不制止我,也许,她是希望我能成为一个勤劳能干的姑娘吧。

外婆忙碌着。她总是穿着蓝黑色的衣服,一头短发梳得整整齐齐,走路的时候,永远腰杆笔直。挖地、锄草、挑水、捉虫……她默默地,很少说话。只有在闲下来的时候,她教我写字、画画、绣花。她有一个盒子,里面装着五颜六色的绣线。她绣各种东西,花鸟虫鱼,样样都明媚鲜艳、活泼跳脱。

有时,我在灯光里看她的剪影,散发着一种浓烈沉静的光芒。小小的我,还不能懂得,那时候的外婆有着怎样的孤独和寂寞——其实,所有的人,都注定要孤独地走过自己的春夏秋冬。一个女子,哪怕饱经磨难,也依然可以是自己的星辰大海。

在收获的秋天,外婆带我去捡拾稻穗,捡回来的稻穗,我用来喂饱我养的鸡鸭们。累了,我们坐在田埂上休息。

“外婆,山外面是什么地方?”

“娃娃,山外面有很大很大的世界,你长大以后,一定要去看山外面的世界。”她一直喜欢用四川话叫我“娃娃”。

“外婆,怎么样才能到山外去呢?”

“当然就是要好好读书了。”

那是上世纪70年代,在我贫瘠闭塞的童年。

从来没有听她提起“苦”字,很多年以后,她在给我的一封信里,说起她的经历:

回忆我苦难的一生,难得有了今天的幸福生活。我也非常感恩知足,毕竟爱我的人还是多数。因此我要更加善待自己、热爱生活。在上世纪三十年代初,读过书的女人,属凤毛麟角。我的父亲很开明,在我高小毕业之后,又让我读了三年师范。毕业后就去当了一个女子小学的校长,当时我才17岁。过了几年,当时的教育局长介绍我认识了一个四川高等师范大学毕业的青年,我们就结婚了。但是,当时我们的家庭并不支持,所以只好放弃了家乡的工作,外出谋生。在那个时代,工作很不好找,我们兢兢业业、勤学苦练,一直到四十年代末期……之后的几十年,在大风大浪里翻腾、沟沟坎坎里跋涉,受过许多的苦和累,什么都可以没有,但有一样东西不能丢——清清白白做人的本色……

许多年以后,在飞驰的高铁上,我路过故乡的秋天,那些金黄的田野、山川、河流、大地。

我来到一座高山之巅,一个小小的村落,俯瞰秋天的层层梯田。

秋天的风送来稻谷的清香。清冽的阳光里,那些熟悉的味道。

几间小土屋点缀在层层的稻浪之间,袅袅的炊烟升起,几声鸡鸣远远地传来,尘世的浮华,与这一切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在一户农家吃饭。他们捉来了田里的鲤鱼。这些鲤鱼,春天和秧苗一起,养在水田里。夏天就饱食纷纷吹落的稻花。到了秋天,就长成了肥美的稻花鱼。

麻利的农妇把鱼放在锅里煎到两面金黄,然后加进小芋仔、青豆、豆腐、青辣椒、红辣椒、姜片、盐、生抽、料酒、香叶,放在炉子上文火慢炖。

不过多久,一锅香喷喷的稻花鱼就上桌了。

那样的深秋时节,在稻香弥漫的小村庄,吃着鲜香肥美的稻花鱼,就一杯浓烈的米酒——便有了更深的乡愁。

我想起早前读过的《一个人的朝圣》,关于爱的回归、自我发现、日常生活的信念、万物之美——“天空和太阳一直都在,只有云来了又去。”

母亲需要什么

文/梁亚平

我开车回村里接母亲,母亲回村里了,她一个人住在乡下,我不放心。

母亲在城里住不惯,最多住两天又吵着要回乡下,好像那里才是她的家。

我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不喜欢城里,大家都喜欢城里,可母亲偏偏喜欢乡下。

母亲在乡下住就要种地,不种地,她闲不住。

可是,母亲辛苦了一辈子,不能再让她辛苦了,儿女大了,再让父母辛苦,就是不孝。

为了让母亲不再种地,我费尽劲:我连哄带骗,把母亲接到城里住,我想只要母亲错过了播种的时间,母亲以后就不种地了,只有让母亲与田地断绝了关系,母亲才能安心享福。母亲今年都七十五了,早该享福了。

现在,母亲终于不种地了,可是,母亲还是在城里住不惯,住两三天就要吵着回乡下,好像乡下,她才住得踏实,睡得安稳。

为了让母亲适应城里的生活,我和妻子想尽办法:陪她去公园散步,陪她逛街购物;教她打麻将;带她跟人学广场舞。可是母亲就像一只山鸡来到鹅群里,和城里人的生活格格不入。

回到乡下,家门紧闭,我一边拍门,一边叫“妈!妈!”没有人应,我又掏出手机拨通母亲的电话。

电话铃声从屋里窜出来,在我耳边转两遍,我才确认母亲不在家里。

母亲会去哪呢?

我想到田里。以前每次回家不见母亲,都是在田里找到她。她不是在田里播种,就是施肥,不是除虫,就是拔草,总之,田里的活,她总是干不完。

可是母亲现在不种地了呀,她到田里干什么?

我沿着田边的大路,一边开车,一边张望,寻找着母亲的身影。

夕阳像个害羞的孩子,脸蛋红彤彤的,阳光投在田野上,把田野染得金黄金黄。路边长满野草,枯黄枯黄的,田里的花生刚发芽,有的长出几片翠绿的叶子。

我沿着田边的大路开车转里一圈,没有看到母亲,我不觉担心起来:母亲不在田里,我真想不到还可以到哪里去找母亲。

我后悔让母亲一个人回乡下住,这次接母亲去城里,以后说什么也不能让她一个人回来了。

这时,电话响了,我一看来电显示,是母亲的电话,我急切地问:“妈,你在哪里?”

“我刚回到家。”

“你刚才去哪了?”

“去田里了。”

“我到田里找,又不见你。”

“你开车走大路,我走小路,你当然见不到我咯。”

回家见到母亲,我问:“你都不种田了,还去田里干啥?”

可是,当我看到母亲粘在鞋上的泥土,黏在裤脚上的草籽,以及充满喜悦的面容,我突然明白:母亲不想在城里住,是她离不开干了一辈子的农田,现在我们不让她种地了,但她每天只要去看一看田里的庄稼,走一走田间的小路,闻一闻田里的青草味儿,她也会感到充实和高兴。

母亲问:“回来接我的吧,说好住两天。”

我说:“妈,我不是回来接你的,以后都不接你去城里住了,以后每天有空,我都回来陪你到田里散步。”

丰收护秋人

文/老铁头

我曾是个六八届的上山下乡知识青年,在农村的四年多时间里,我参加过四年的护秋,每次近两个月的时间,任务就是守护我们生产队即将收割的庄稼。这可是光荣而艰巨的任务,是贫下中农对我的信任,也是一般人干不了的,这是一项责任心很强的活,对我是考验和锻炼。

第一年护秋看青,腰系麻绳,手拎镰刀,开始白天在咱们生产小队的农田里溜溜达达,晚上回青年点睡觉,可是出事了,田里的玉米被偷了,看着田里白花花被掰下玉米棒子的玉米杆儿,队长轻轻说句:以后看紧点儿!我的心就像挨了重重的一击,难受死了。那天早饭都没吃下去,老上火啦。可也是呀,社员们风里来雨里去,辛辛苦苦一年到头的忙活,丰收在望时分,由于我的责任心不强,造成了劳动成果受损失,真是不应该呀。

就从那时起,我对自己严格要求,肯于吃苦连过三关,以后真的效果很好,很少出现被偷的事情了。一是腿快,刚刚还在村子里,一会儿就出现在田里了,神出鬼没摸不到我的行踪。二是吃饭睡觉,常常是青年点开过饭好久,我才姗姗来迟,吃些剩饭喝口凉汤,转身又下地去了,常常深夜回来或凌晨就走,让人摸不到规律。三是别怕得罪人,看到或抓到偷窃者,不能睁只眼闭只眼,不管是谁,一定要秉公执法。

由于我生活没有规律,常常在饿的时候烧一把毛豆、嚼一根玉米杆儿充饥,常常在累的时候用镰刀打些干枯的草躺在上面,白天看云在飞,晚上看月亮数星星,常常顶着满全身露水潜伏在重点看守地段,屏住呼吸观察动静,常常感到很寂寞孤独,不能和我的同学们一块唱歌聊天,就是村里来了盼望已久的晚上放映电影活动更是不能去观看,只有在空旷的田间的草丛中听那蟋蟀断断续续的鸣叫……但是护秋看青的任务完成的很好,队长高兴、社员高兴,我摸着地里沉甸甸即将到手的粮食,更是高兴呀。

有一次我正在田里巡查,发现张大娘挖野菜走在回村的小路上,后背背着一大捆柴草,我就迎上前去,喊一声“大娘回来啦,要检查的!”她先是吓一跳,然后说:“我去打柴禾啦,你非得要检查,得给我捆好,还要扶我起来,柴禾太沉呀”。我说:“没问题,我一定给你捆好。”她无可奈何地地放下柴禾,我检查后并没有发现什么,我扫视大娘一眼,发现她的腰上鼓鼓囊囊的,还露出玉米那黄白色的叶子,我平静地说:“柴禾里没啥,你把腰上的玉米棒交出来吧。”她说:“腰上啥也没有呀!你大娘我怎么能干那种事。”我说:“你不交出来就别想走。”我们僵持了好一会儿,她看我不开面,才不得已交出腰上藏的四个玉米棒,这时她的态度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哀求我说:“你大娘我头一次捎回几穗玉米,你就别往队里报告啦。”我斩钉截铁地说:“不行,你捎几穗,他捎几穗,秋后咱们社员还分什么?!”最后,队里罚她们家四十穗玉米。我得罪了张大娘,他儿子还是现任X队的小队长呢,可是那一年再也没有人去咱队的田里偷玉米了。

还有一次,村东咱们队里长得最好的玉米地晚上被偷了,那里离村子最远,不容易察觉,我加强了夜间巡查和蹲守,连续几天并没有动静,由于是深秋,白天很热但是夜里特别是凌晨时分最冷,我还是坚持着……终于,我听到了从玉米杆上“咔咔”掰玉米的声音,我悄悄摸上去,离着还有几步远,我大喝一声“站住!”把他堵住了。我用手电筒一照,说:“原来是XX大哥呀,你怎么干这事,把玉米装筐里,跟我回队部吧!”无论他怎么哀求,我都没有答应,在路上我说:“你身上什么味儿呀,这么臭。”大哥说:“还说呢,就是你把我吓的,屎拉在裤兜子里了。”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大哥受到处罚,作检讨就不用说了。

那个年代,我们知青当时都在民兵编制里,因而我获得公社的优秀民兵称号。

就这样,我下乡四年多,每年队里都让我去看青,把守护劳动成果的任务交给了我,因为他们放心、信得过,而我呢,在社员们信任的目光中也觉得很开心。

犁田

文/杨超

偶逢周末或节假日,开车回老家看看旧居。故乡的老屋早已断瓦残垣,墙上长出的草迎风飘舞,不知是欢迎我们归来,还是我们对老家的疏远表示惋惜和反感。是的,故乡的土屋已经面目全非,墙角的耙梳和铧口已经蓬头垢面,那用来犁田的铧口虽然瓦砾堆积,但是它依然高扬着头,述说曾经在水田里摸爬滚打的艰辛和秋天谷穗的辉煌。

我看着锈迹斑斑、木料渐腐却依然坚守老屋的铧口,心中有一份酸楚,有一种亵渎它的罪过。时光定格在我15岁那年,其他同学在争分夺秒忙于备战中考,而我却恍兮糊兮地逃学。父亲看见不争气的我,恨铁不成钢。多少次毫不留情地用“黄荆棍”抽打到我的身上,然而屡试屡败。父亲摇了摇头:“这娃儿看来要成才很难,先教教犁田、耙田、做庄稼算了。”

父亲给我上的第一堂课:犁田。清明前后,庄稼人便迫不及待地开始春耕了。雨水一来,田间的一切都变得鲜活起来,变得生机盎然。父亲干裂的嘴唇尝到了雨水的甘甜,嘴角挂满了笑容,黝黑的脸也胀得通红通红的,像喝了陈年老酒一样。在那个雨天,父亲头戴斗笠,肩披蓑衣,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劳作。

父亲没有放过偷懒的我,让我戴着斗笠,牵着牛跟随他参加劳动。来到田里,父亲一边引水到田里,一边将田的四周用耙梳筑牢实,以防漏水。我撒开脚丫在田里跑得欢,牛儿在田中间欢快地吃着草,我暗想:“坡上还好耍,比读书轻松多了。”父亲犁田累了,歇息一会,拿出叶子烟抽着,牛儿也累了,张着大嘴巴粗犷地啃着绿草。我感觉这犁田很简单,也想去试试。

父亲同意了,我握好铧口的把子,煞有介事地学着犁田,但是铧口尖只挂了一点干田的泥巴,就像给干田挠痒痒。父亲说:“娃儿!像你这样犁田,这块田一天都犁不完。”顿时,我的蛮劲来了,把铧口提正,用枝条做成的鞭子狠狠地抽打着牛儿,耕牛一疼,扬起头,鼓起眼,四只脚踩住干田奋力一蹬,铧口尖直往干田里边钻,瞬间,只听“咔嚓”一声巨响,铧口的木料断裂。我扔下铧口就跑,斗笠掉到田里,牛儿喘着粗气,恨恨地看着我。父亲在田里叹了叹气,最终没有狠揍我一顿,而是让我牵着牛,他肩扛损坏的铧口回家。在路上,父亲一言不发,我任凭雨水打湿我的全身,那狼狈样至今记忆犹新。

回到家,父亲拿出工具,开始修理断裂的铧口,我站在父亲的旁边一动也不动,比在学校接受老师的批评还胆怯。父亲语重心长地说:“孩子!做任何事情,并不是你想象那么简单,种田也需要知识,需要动脑筋才行,没有艰苦的劳动,换不回谷满仓。你是选择跟我一起务农呢?还是继续好好读书。”父亲这次的话语并不多,对我却是很大的震动,我心中荒芜的田已经被父亲好好犁过。清明节过后,我背着书包上学去了,青少年时期,我们的“田”就在校园,需要用心去“犁”。

儿时的犁田经历已离我远去,但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淡忘乡村生活受到的实景教育。没有下过地、种过田的人,就没有“春种一粒籽,秋收万颗粮”的感悟;没有辛勤的耕耘,也就没有丰硕的收获。

青青红花草

文/刘希

一直不知道它还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小时候的我们,只知道它叫红花草,直到后来,翻看一本杂志,才知道它还有一个特别美丽的名字——紫云英。

红花草是极易生长的一种植物,再贫瘠的土地,只要播洒下红花草,来年,定会看见满田碧绿的红花草。将红花草翻耕,这便是最好的肥沃,滋养每一颗农作物。

红花草我太熟了,熟到我记事起就知道有它的存在。那些年的农村,每到冬天,人们便将红花草种子播下,到了春天,原本荒凉的水田里便是绿油油的一片,再过些时日,紫色的小花便高高伫立着,美不胜收。红花草既可以做鸡和猪的饲料,又能肥沃农田,就像它的主人一样实实在在,虽然人们忽略了它的观赏价值,但漫田的红花草,就那么默默无闻地生长着。

我喜欢红花草,最初也是忽略了它的美丽。那时候,母亲有交待扯猪草的任务,每个星期天,基本都要去到外面扯一篓猪草,三四月的田间,羊尾巴草还未长出,锯齿草也才刚刚冒出头来,而唯有红花草,就那样晃着我们的眼睛,趁没人的时候,飞跑进别人家的田里,割几把红花草充数那是常有的事。在我们看来,这种植物简直就是上天赐给我们的礼物。几镰刀下去,篓子便装满了。完成任务后,我们便把篓子丢在一边,开开心心地玩耍去了。

搭房子、跳皮筋,踢键子,玩过家家,各种花样玩一遍,想着法儿使劲玩,直到夜幕降临,远远就听见母亲的呼唤声,这才“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红花草青翠碧绿,又嫩又鲜,猪最爱吃,我家也种了不少,母亲分不清我是在自家田里割的,还是偷的别家田里的,发现了红花草,只能数落我一阵。好在,并没有什么人来追究。因而,我们对红花草,是非常感激的。以致于后来,在朋友圈里看到红花草的照片,我的眼前一下子浮现当年扯猪草的情景,想起它帮了我们的大忙,内心便涌起无限的温暖起来。

又是一年春草绿,又是红花草繁盛的季节,我想念红花草,也想念那些天真烂漫的时光。

眼里的风景

文/史太群

有一天双休日,我回了一趟老家办事,坐在移动着的汽车里,依窗而望,马路两旁的景色也随着汽车的移动而不断变化着,从城市的高楼林立到乡村的遍野碧绿,都无不证明着现在生活的充裕与富足,看车上那些为老人让座的俊男靓女和田间那为庄稼锄草,施肥的壮汉与村妇,又都显示了当代人的文明与勤劳。

我用手托着下巴,出神的望着车窗外,马路两边的绿树因汽车的快速前行而向车后退去,还有远处那一闪而过的在田间劳动的身影。朦胧中看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她身材瘦小,皮肤被太阳晒的有些微黑,她正拿着锄头和许多人大人们一起在为豆苗锄草,圆圆的小脸上有一双大而黑的眼睛,她用那双小手擦了一把汗水,那神态焉然一个小大人样,那稚嫩幼小的身影,在大遍碧绿的豆田里漫漫地向前移动着。在那齐腰深水稻田里,她更显得弱小,也许是她个子太小了吧,站在田埂上,看到她整个人好像都被稻子覆盖着,只能看见那扎着羊角辩的脑袋,她和大人们一起拔着水稻田里的杂草,由于年龄小,皮肤较嫩,她的那双小手及手臂都被稻叶拉出了一道道血痕,但她还是坚持着缓慢地一点点向前移动着他那瘦小的身体。

“到站了,下车了”,售票员的声音把我从朦胧的幻觉中拉了回来,我的眼里浸满了泪水,心里仍然有着酸酸的感觉,因为那个瘦小的女孩情景,使我回忆起当年和她一样那个年幼的我。小时侯因为家里人口多,劳动力少,在那个靠挣工分吃饭的年代里,我只能在星期天或者放假期时,跟着父亲到队里帮着干些力所能及的活,挣点微薄的工分,给当时我的家庭减轻一点点负担,让我感动的,也是我一生都无法忘却的,是当时那些勤劳善良的乡亲们,他们给了我无尽的确关爱和帮助,劳动时,他们帮我拔草,休息时,他们会把自带的那点点有限的干粮分给我吃,他们为我那被稻叶拉出血的手臂涂抹药膏,我也会更加努力的干活,以回报乡亲们给予我的爱护,也正是在那个时候,我知道了感恩,明白了什么叫善良,懂得了做人的道理,在那个艰苦的岁月里,也练就了我至今坚强与乐观的生活态度,也是年幼时磨练,使得我在这慢长的人生道路上,对待种种的磨难却都能够坦然的去面对。

老水田

文/李永明 郭文斌

记忆中,村子西头是一大片稻田,大人们把它叫做老水田。老水田也叫烂泥田,一年四季都有尺把深的水,水上有浮萍,水中有青苔。田里最多的是泥鳅和黄鳝。大拇指粗、一拃长、肥嘟嘟的泥鳅到处都是。田中这一个窟窿、那一个洞洞都是黄鳝藏身的地方。当飞蛾不慎落入田里,黄鳝就探出头来,吞下扑腾的蛾子缩进洞。

老水田恋着恒惠渠,蛇样的恒惠渠绕田而行,把清流无私注入给老水田。因而,老水田总是清水盈盈,映照蓝天。渠道边卫士似地站着一排排水桶粗的杨柳树,渠一米多宽,尺把深的水常年咕噜咕噜流淌着,从稻田最西头一直流向远方。

春天到来的时候,稻田里便热闹了起来,每家每户都忙着平整自家的稻田,撒播一年的希望。

孩子们也跟着活跃起来,一群一群在田地里追逐着、嬉闹着。男孩子们爬上柳树折柳条儿,拿着弹弓在树下寻鸟。他们围在地边看牛儿耕地,看着大人们把牛儿驯服得俯首帖耳,任人使唤。这是多么神奇的事!女娃们在绿荫的树下逮石子,跳鸡毛毽,玩得很开心。

一些顽皮的孩子们时不时扯来一把菜叶儿故意放在地边上,勾引牛儿走走停停伸长了脖子走偏了沟道。长辈们不得不一次次装模作样高扬起手中的鞭子,吓唬着他们。有谁舍得真把鞭儿打下去呢!稍大点的孩子们厚着脸皮纠缠着大人们也要学习犁地,趁着叔伯们抽烟歇息的空儿扶起犁套像模像样吆喝起牛儿紧走几步。大人们唯恐牛儿弄伤了孩子,急忙扔掉烟屁股,从孩子们手中夺过犁套,孩子们丢了鞭子哄笑着一溜烟跑开了;跌跌撞撞的弟弟妹妹们远远跟在大孩子屁股后哭喊起来。母亲们听见孩子们哭喊声,来不及解下身上的围裙,就站在村头呵斥起来,哥哥姐姐们极不情愿地折回去擦干弟妹们脸上的鼻涕和泪珠儿。

不远处的村子炊烟渐渐散尽,田地里到处弥漫食物的香味和泥土的气息,牛儿也伸长了舌头直喘着粗气。长辈们心疼地抚摸着牛儿,赶忙卸掉犁套,把牛儿牵到柳树阴下,抱来一大捆早就备好的草料犒劳这个辛勤的伙计,看着牛儿惬意地享受着草料的美味,这才放心地回家吃早饭。

夏季里,农人们一边在水田里除草,一边谈论庄稼的长势收成。他们用脚丈量着田地的角角脑脑。累了,水田里摆一摆泥脚,在柳树绿阴下咕咚咕咚灌几口浓茶,互相散上一支香烟,美滋滋地聊着抽着,悠然恬静地打发着时光。

田边的水渠里,母亲们一边揉搓着衣服一边微笑着警告水边的孩子们,别把衣服弄湿了——其实孩子们的衣服早已湿透了。爱水似乎是所有孩子的天性。对于一群远离河流的孩子们来说,这水渠无疑是乐园。

哥哥姐姐们早已把照顾弟妹的任务抛到了九霄云外,自己偷偷跑到他们最钟情的水磨去了。水磨其实是稻田东头水渠下游一个不大的水滩。据说早年间曾在这里安装水磨来磨米面,虽然水磨早已不见踪迹,但人们仍习惯把这儿叫水磨。水磨上下游之间是一段四五米的斜坡,坡面光滑而平整,下面是一个不到两米宽四米多长的小水滩,滩里水稍微深一点,大概不过一米左右,危险是不会有的,孩子们最喜爱的就是从斜坡上面往滩里溜去,爬上来溜下去,一遍又一遍乐此不疲。

偶尔有孩子在滩中捉住一两条巴掌大的小鱼,滩中顿时沸腾了起来,孩子们叽叽喳喳地争着、抢着、吵闹着、眉飞色舞地炫耀着捉鱼的经过。不知是谁又在岸边的柳树上捉得了一只知了,孩子们便又争先恐后向柳树下奔去,没羞没臊居然还光着屁股呢!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不知不觉日头似乎也已经疲倦起来,母亲们的呼唤声也由远及近了,孩子们这才慢腾腾地回家去了。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金黄色的稻田里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老人们负责看家带孩子,婶婶们负责送水做饭晾晒谷物,孩子们提着篮子满地里疯跑着拾谷穗。

稻田里则是男人们忙碌的身影。他们飞快地挥舞着发亮的镰刀,擂鼓一样在谷桶上摔打着谷穗,谷桶欢快地播放出咚咚的乐曲,金子一样的谷粒雨点一样落进谷桶里,一会儿便装满了谷桶。

婶婶们送来了酒水,招呼叔伯们打点休息。叔伯们或站或蹲或坐在田坎上,顺手抓一把稻草蹭掉手上的泥巴,撩起衣襟擦一擦满脸的汗珠,气喘嘘嘘接过酒瓶,仰头猛喝一气。

只有几天工夫,像蚕儿吃桑叶一样,金黄色的稻田逐渐变小了,变小了,终于不见了。稻田里随处可见一座座小山一样的稻草垛儿,一群群麻雀叽叽喳喳在田间扑腾着。

冬季是一年里最寂静的季节,或许是害怕惊扰了田地里沉睡的苗儿,或许是知道苗儿们正在努力地孕育新生,叔伯们都及少来田地里操劳。

婶婶都忙着在家缝缝洗洗,打扫庭院、采买年货,为春节做着准备。孩子们也偶尔在天气晴朗的时候出来疯上一会,在水渠里放纸船,看谁的纸船漂得更远,更多的时候是猫在家里烤火。

最盼望的第一场雪终于来临了。一觉醒来,房子、院子全都白了,地里的绿苗儿全都不见了,柳树长满了白胡子。孩子们笑嘻嘻地在雪地里追打着,田野里布满了小脚印,不一会到处都堆起一个个雪人,孩子们搓着小手得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小脸通红通红的。

长大后,每次回老家总习惯去老水田边、渠坎上走走看看,回想起儿时的时光。

再后来,不知什么时候起老水田不再叫老水田而改名叫安置点,老水田被钢筋混凝土占据,崭新的楼房林立着。水磨虽在却也早已干枯,那一片金黄也永远不复存在了。但童年的乐趣一直还在老水田边,在我的记忆最深处!

墒情

文/白西玲

耕田,当然是一年中最为重要的农事了,但什么时候耕耘,既要看时令,还要看墒情。

墒情,就是耕土层的含水情况,这对耕耘来说极为重要。墒情小了不行,河滩沙土地还好点,坡上黄土太干,板结成块,犁不动。太湿了也不行,老牛笨犁,费劲不说,犁出来的泥土不散架,尽是“明条子”,很容易落下一地土坷垃。

土坷垃是农村土语,即耕作后遗留在田里的土块、土蛋蛋,很常见。但坷垃过大就没法播种,过多还容易跑墒,咋办?只有用农具将其打碎。三齿耙、锄头抡起来太重,时间长了受不了,农人就制作了一种长把木槌,名字叫:榔头。

打坷垃,一点技术含量也没有。过去,乡下有句非常流行的话:在家打坷垃。这话自己说,是自卑、自嘲,换成别人说,就是讥讽、调侃抑或怜悯了。总之,“打坷垃”已成为旧时种地农民最为形象的代名词。那时,谁家有人不再打坷垃吃上商品粮,一家都荣耀,一村人都羡慕呢。

咋样才能不落一地坷垃?只有把握好墒情,干湿适度,犁耙出来的新土才细碎、松软、平整,便于播种。

当暮色四合时,田里的农活也告一段落,乡亲们把劳累了一天的牲口卸套,任它在新翻的田地里痛痛快快地打俩滚儿。打滚儿,许是当牛作马的牲口最为惬意的一件事吧,一则意味着一天的劳累终于结束了,再则,大概跟我们洗澡一样清爽舒服吧。说真的,看着犁耙后松软平整散发着泥土清香的农田,就想起蓄满阳光的新被褥,别说是牲口,就连人也想在上面打个滚儿呢。

“春耕如翻饼,秋耕如掘井。”耕田是农村最为繁重的农活,旧时的耕作,几乎全靠畜力。通常,一头壮牛才能拉动一张铁铧犁,若换成骡子或马得两匹。农民对牲口有着相依为命的深深依赖和怜惜,通人性的牲口因用力喘着粗气把头扎在地上腿直打战,让人心疼得不忍挥鞭,农民呢,满是碱花尘土的褂子就没有干过。等天黑收工回家时,人和牲口都累得要散架。牲口,被人类驯服后就成了伺候人的一种工具。农民呢?生而为人,却和牛马一样辛苦,又是被什么驯服伺候谁的?

耕作后的田地成为小麦的婚床,又一茬庄稼周而复始在这里孕育、生长、成熟。

其实,不只耕地,庄稼出苗、拔节、抽穗,乡亲无不看重墒情。那年头,庄稼就是农人命根子,没有哪户农家不牵肠挂肚萦系在心的。

小麦成熟前一般要浇上塌墒水、封冻水、返青水、灌浆水。没有机井或自流灌溉渠的,就只能靠老天爷了,雨水往往是旱地水分的唯一来源。雨的大小,乡亲们总是用墒情去衡量,他们有自己独特的表述:四指墒(墒情只有四指深),一犁墒(一个犁铧的深度),接住墒了(即雨水渗透的深度和田里涵养水分的土层相接了)。

庄稼叶卷了,田里墒小了,倘若恰好这时下了一场雨,那就是甘露了。没有读过或根本无从听说杜甫《春夜喜雨》和苏东坡《喜雨亭记》的农人,却如出一辙再现着“忧者以乐,病者以愈”的喜悦。

但若到了收获季节仍旧阴雨连绵,农人就得犯愁了。“有钱难买五月旱,六月连阴吃饱饭。”看着熟透的麦穗被风刮得掉粒了,被雨泡涨发芽了,乡亲们那个心焦啊!好不容易等到天放晴了,田里太湿,进不去,还得等。就这样,在煎熬中把最佳农时错过了。

“五谷、六麦、七豆、八花”,到了庄稼出苗的天数,乡亲们带着铲子、锄头赶到地里查看出苗情况。看哪儿断垄了,还要趁墒补苗。墒不够,那就就近找点水。临收工,瞅个空隙,还要把一泡热尿赐给几棵禾苗。末了,坐在野菊盛开的沟畔,仰望晴空南飞的大雁,看一垄垄绿茸茸的庄稼苗在田地里营造出“草色遥看近却无”的诗意,点上一支喇叭筒旱烟,跟邻家聊几句烟火桑麻的老话。

墒情,其实就是田地的体温,这个体温时刻冷暖在农人心上,转化为他们的懊恼或喜悦。

儿时过年,老式屋门或影壁墙总要贴上“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国泰民安”之类吉祥喜庆祈福的对联,后来明白,在靠天吃饭的年代,这永远是天下苍生的恒久祈盼。

秧苗青青

文/陈如华

正月里,几场春风来去,春雷响过,随之雨脚奔驰,父亲就开始着手育秧苗——整个雷州半岛称为“浸种”。

我们家的十几亩水田,谷种是由父亲定,种什么品种,配多少量,父亲还没开耕就谋划好了。

我一直很奇怪,在泥田里掌了几十年老犁的阿公,唯独在选种这件事上,全权扔给父亲这位习惯了与黑板、粉笔打交道的兼职农民呢?

谷种的来源,别问第一只檐下的燕子,别问第一缕春风,应该问问长年与秧苗、稻谷打交道的老农。曾有人图省事,径直从本村的良种田里讨来——每一季,号称“雷州粮仓”的村头东洋西洋,几百亩稻田里,总有一些抽穗饱满、挂花丰茂的好稻苗,到田头转悠,留下话,要讨来株系,渴望自家的田地来年也能留下这些丰收。

谋得靠谱的高产种子,要到镇上的农技站,那里有着县农业部门选购分配下来的好种子。

田是农家的命,种子是田的命。一颗种子,是神圣的。有一年,有户人家买了玉米种子,开的花是谎花,光开花没有挂穗。气愤的人们拎着几大串空玉米棒子,穿过镇上闹市,一路晃着,扔到农技站的柜台上,臊得农技站的老售货员半天说不出话。

老道的农民,到柜台,朝装有稻种的斗屉,上手抓一把,捏一捏,就知道潮的还是透的。与卖种子的谈话,可以瞅出是否种粮能手。

该买什么种子,怎么买,我从没有问过父亲,至于镇上的农技站,那间灰不溜秋的瓦房,我们这一辈人,估计能走进去的,真没几个。

种子称好装好,悬在自行车的横梁前 ,随着车铃铛一路叮当,这声响,汹涌奔腾,如同人们内心的巨大暗河:回去要种点粳米、赤米、还要种七分地的糯米——今年大媳妇要生胖孙子,红鸡蛋糯米泡酒;小儿子要当新女婿,得蒸大年糕去丈母娘家回礼。

对新耕季的希翼,在黄昏的晕照中,充当了画匠,给归途中的身影描上金边。

买回来的种子,泡在化肥纤维袋,浸上水,吸饱水分的种子颗粒饱满,颜色也比干谷的暗黄而变得鲜黄,闷上几天,再打开时,父亲的表情,微微惊讶。我好奇地凑上头,才发现种子在袋子里的喧闹——白点点的芽尖!谷种的芽胚冒出来了!

把纤维袋子一圈圈地卷起,往深处一抖,波浪式涌出来的,就是一茬茬白晃晃的稻芽。再等上几天,稻芽就成了白茫茫的一片,还没打开口子,还有一股酒味就往外奔涌——稻芽都有酒味了!

负责育种的父亲,接着井水往种子轻轻冲洗——种子的发胀发芽过程中,一些糖分成了黏稠的胶质,得冲水,才能稀释胶质,争取种子发芽的氧气。

浸好种后,该上田里育秧。预留下来的秧田,早起好秧垄,竹篱子细细打碎泥末,引了水,田泥已经烂得成了泥腻子,一点渣子都没有。匀称撒好芽胚,忧心是否有邻近人家的柴花鸡误入啄食,得插上田头的信禾——几条假菠萝的叶子,束成一扎,插在田头,这就宣告着,这一块看似空无一物的田里,正育着一秋的丰收呢。

清明前,等田里游着黑黑灰灰的蝌蚪时,播下的谷种,长成了一畦畦的青秧。布谷鸟急了,在田头迅疾地呼唤,“布谷——布谷——”

该起秧了!那也是劳力活,不论老小,都要出工,每人的标配,一只小木凳,一把干稻草。一垄秧苗,两头夹攻,臭爱美的姐姐教我们几个小的,要坐在背朝阳光的那一侧——方才晒不住脸。

长如小韭菜的稻秧,小心拔起来,根须白溜,各带着一颗芽胚,枝叶青翠。攒成一小把,两掌心合拢,抽来稻草,绕着一旋,就扎成一把。秧垄中的板凳,一步一步地往前挪,身后留下来的是一把一把的稻秧子。母亲挑着畚箕,走将一把把的秧子收了,挑到不远处的稻田,那里正是阿公、大伯、父亲这样的插秧主力。

水田里,插秧人在地头一字排开,性急的人问:几行?不用阿公发号,随便谁答一句,两行三行或四行。

插秧是力气活儿,也是技术活儿,能上田插秧,是肯定一个人的插秧能力。这一秧插下去,邻居们从田埂边打过,都会评上几句:或者夸赞,“瞧瞧,这一家子,是种田的好架式。”或者鄙夷——“八成是喝了土炮吧,这秧都成宿醉的汉子。”家里失了父亲,身为长兄的朝兴叔,带着一众弟妹也下了稻田——中师毕业,他的数学功夫没白学,拉起塑料细线,定轴定标,横是横,竖是竖,一样让人钦佩。

孩子们跃跃欲试,但步法乱了,田里全是脚窝子,阿公一脸嫌弃,孩子们手头重,插下的秧,是被没过头——被淹了。

插秧,每一行要笔直,灌溉时,沟渠分明的稻田,方便旱田引水,泉流畅通无阻地欢快流向稻田。而株苗之间也要有适当的距离,不至于因为贴得太近互抢养分而费了苗。

能下头秧的人是备受尊重,也是理所当然的好手。因为他们不用度量工具,全凭着自己的经验和本事,他要是把头秧插歪了,后头整行也就跟着斜了,一年田地的新循环就从他们开始,只见阿公不慌不忙,弯腰下去,左手一握,是柔美,人秧相依,是无所不容的圈护;右手一捏,是刚硬,是快手出秧的淋漓和畅快。

面朝大地的时刻,是庄严神圣的时刻。彼一刻,天地静默,唯一的被插秧搅动的水流声,此起彼伏,它们纷至沓来,是秧苗们走向水田的脚步;它们随风摇曳,是被大地抚摸而起的舞蹈。

阿公一低头,就把一株秧苗直直送进泥里,再一抬头,是一方秧田。

待他成事,大伙儿才放心跟上,一行插完,他老人家便不再劳动,坐到一旁闲闲地点了一锅烟,一边乘凉,一边看着其他人的成品。

秧苗在水田里低头。

青青的,一方挨着一方,晃得村庄睁也睁不开眼。

瓜熟时节

文/曹含清

到了盛夏时节,我上班或下班的路上,总看到街上的水果店里摆着又大又圆的西瓜,有的已经切开,露出鲜红的瓜瓤,飘散出清润甘美的香味。这总会勾起我的乡愁,让我想起故乡的西瓜。

村里人开春的时候便开始在温室里培育瓜苗,然后用葫芦苗嫁接,芒种前后人们将嫁接后的瓜苗移植在麦田里套作,并且覆盖上一层农膜。麦子收割之后,瓜苗获得了充足的阳光就生长旺盛,两周左右绿油油的瓜秧爬满了田地。每天日出的时候它们开出黄色的花朵,中午的时候花瓣合拢。于是村里的老老少少起得比太阳还早,赶到瓜田里忙着对西瓜进行人工授粉。

西瓜的雌花从人工授粉到成熟大约需要一个月的时间。这个时候瓜田里躺满了大大小小的西瓜。孩子们渴了便摘西瓜吃。他们光着脚丫在瓜田里寻找熟西瓜。他们用手敲着西瓜,发出嘭嘭的声音,里面的瓜瓤似乎也在振动。凭经验他们确信找到了沙瓤的西瓜。

在瓜田里村民们用拖拉机车装满西瓜,然后开车到附近的西瓜市场趸卖。西瓜市场上瓜车云集,也有很多开着大卡车的商贩来收购西瓜,将西瓜贩运到城市里去。有的村民想卖更高的价格,开着拖拉机到城市里零售。

有一天我住的小区门口停着一车西瓜。开拖拉机的是个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人,他旁边还坐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我随便挑了几个西瓜,在电子秤上称过重量付钱之后,那个少年要帮我将西瓜扛上公寓楼,我望着他汗涔涔的脸颊,微笑着说不用了,然后我将装着西瓜的袋子抗在肩头。

那个少年一定不知道,我和他年纪相仿的时候也跟着父亲到城市卖西瓜,将一袋袋西瓜帮顾客扛上高楼。有一次我扛着一袋西瓜跟着顾客坐电梯到了十几楼。那是我第一次乘电梯,下楼的时候在电梯里不知道摁哪个按钮。电梯里的灯突然灭了,一团黑暗,我惊慌失措,幸好这个时候电梯门开了,一个老人走进来,我让他帮我下了楼。从那时候起我一直认为城市是有很多密码的,犹如一座迷宫,有一些密码我至今难以破解,便被拒之门外。

桑田里的那一抹记忆

文/朱子聿

潜意识的走到窗前,很自然的拉开印着小碎花的淡黄色窗帘。夕阳西下,春季的斜阳是那么柔软,思绪突然一下了飞到了那个葱郁清新的桑田里。

桑田,一个城里孩子根本不熟悉的世界。而对于我们这些从小在乡下田埂上、草丛里野大的孩子是再熟悉不过的。对桑树,我有的不只是喜欢。虽然此时离桑叶青葱,桑果绛紫的时间还算远,但记忆里的那块桑树地却始终那么静谧的离我很近,仿佛一伸手就能触摸到,并发出沙沙的声响。

那时候很多人家都养蚕,所以桑田随处可见。光奶奶家就有三块桑田,有一大片就在我家门口。每到初夏,整个村子里便弥漫着桑树叶夹杂着桑椹散发出来的清香,于是乎这里便成了许多人的好去处。对于我们小孩子来说这里更无异于是人间天堂了。在树行之间追逐嬉戏,或是在树上窜上窜下的捉迷藏,都给我们带来无尽的乐趣。当然也有毛骨悚然的时候,因为有好多那时候很怕的小怪兽:蛤蟆、各类软体小虫。现在想起来还会起鸡皮疙瘩。可是尽管如此,还是掩盖不了那里的神秘感。

我们总是曲这膝盖,小跑着,穿到这穿到那。除了可以在桑树间享受无尽的童趣外,最令我们意犹未尽的其实是它的果实--桑椹了。桑椹熟透后,呈紫黑色,味甜多汁,而那颜色又极其容易沾染,每次扫荡完,我们脸上、手上、衣服上都是一片紫色。脸和手倒是无所谓,衣服上洗不掉会被妈妈骂。但现在想起来也还会馋得我咽口水。只要风一吹,桑叶迎风飘舞,相互摩挲,发出悦耳的沙沙声,让人听起来神清气爽,很舒服。

然而最让我怀念的还是爷爷奶奶。

记得有一次奶奶采桑叶时,发现了一个小小的鸟窝,里面还有两个精致的淡青色壳的蛋,奶奶便把我喊去,我看到了可兴奋了,可是当时矮够不着,非要让奶奶拿给我看,结果那淡青色的小玩意儿可脆弱了,一下就破了一个,流出了鲜黄色的淡黄。好可惜,于是可能出于怜悯就不拿了,而是轻轻地将桑树枝掰弯了,我手扶着奶奶,踮起脚尖看了一下。之后我便隔一会儿去看一下隔一会儿去看一下,但也发现大鸟再也没有回来孵过蛋。想看小鸟被孵化出来的我很失望。后来蚕大了,不再喂一张一张的桑叶了,是整个把桑枝割下来喂。等蚕把桑叶吃完了再把桑枝拿掉。那次爷爷拿着那把用了很多年却依旧锋利的镰刀去割桑枝,我屁颠儿屁颠儿跟在后面,爷爷人大,我人小。他挤进桑树中,回弹过来的桑枝狠狠的打了我一脸,我疼的哭啊,哭的可伤心了。爷爷没办法,只能给我找桑果去。

印象里好多幕好多幕画面,哪怕是流泪的,现在想起来都是那么温暖。如今爷爷奶奶都不在了,可是下雨天奶奶坐在屋子里抹桑叶的情景还是很清晰。奶奶说湿的桑叶蚕吃了会生病,所以要用布抹干;爷爷奶奶还会喂它们板蓝根,把板蓝根冲好了,凉了,洒在桑叶上。那时候的我可羡慕那些蚕宝宝了,因为有甜甜的板蓝根喝。

日子渐行渐远,村子里也没人再养蚕了,原始的劳作模式废弃了,桑树也都垦了。可是垦刀再锋利,也垦不去心中的爱。时间越久,我就越怀念。假如再让我看到桑田里的桑果,我想还是会象小时候那样连洗都不洗就塞进嘴里,那刻唇齿间又会留下桑椹那淡淡的香甜,脑海中又会回忆起在桑树间奔跑嬉戏、和小伙伴一起分桑果、看着蚕宝宝咀食桑叶时的情景,以及那片停留在心中的家乡的桑树田。

在梯田里修行

文/文春霞

小时候,我也有理想,还不止一个。其中很早就付诸行动的,是翻过层层叠叠的山,看山外是啥模样。上小学前,我的主要任务是带弟弟妹妹。我带着刚学走路的妹妹,哪里热闹哪里人多就往哪里撵,若家里有人照看他们,我就如剪断绳子的风筝,一头朝远处飞去。而最远的也不过是跟着婚丧嫁娶的人群,到邻村的村口,或者到远离村庄的荒野之地,看娇滴滴的新媳妇转眼满脸灰尘,看着皱巴巴的小孩儿一个个生下来,看着老人被埋进黄土,看那坟堆一个个变小的、直至消失。

那么,更远的远方有什么呢?总之不会是一座接一座的山吧,远方的人干什么呢?总不会是一生下就张着嘴巴找食物吃,然后用漫长的时光和无穷无尽的耐心,把自己的身体慢慢喂大,又慢慢萎缩,最后归于黄土?

靠着一双五六岁女孩儿的腿脚和胆量,实在走不到更远的地方,可看的热闹也有限。而那些千篇一律的婚丧嫁娶看得多了,不但腻味,还让人沮丧。在最热闹的人群中,常满怀萧瑟,一个人走开,听唢呐在黄土地上荡出地老天荒的忧伤,听锣鼓从腊月底一直敲到二月二,咚呛咚呛咚咚呛……在冬天的大日头下,远远传来,全是寂寞和苍凉。

在我出生前后的连续三十多年里,冬天,最重要最热闹的场所在远远近近的山坡。每年秋收后,留出冬小麦的地块之后,就开始了另一场更艰辛的劳作:把存不了肥土存不了雨水的坡地修成水平梯田。

梯田一直在修,我却没怎么去过这最热闹红火的场所。小时候因为不安全,长大点又要天天去学校。学校在我家隔壁,最早是九年一贯制。收纳着方圆几十里的学生,学校里最气派的地方,不是高大洁白的教室,是挂在高大的梧桐树上的那口钟。

在钟声中读完小学,又到小镇读初中,急不可耐的报考了中师,以为一头冲出了大山,就到广阔的天地中去了。第一次离开这层层叠叠的梯田,是坐在一辆浑身发出各种响声的中巴上,翻过一座又一座梯田山,渐渐到了陌生的地方,到了没有梯田的、不种庄稼的山。一离开梯田,马上就开始了对层层叠叠的梯田的思念。从渴望离开到渴望回归,没有过渡。

在浓浓的乡思中度过最后的几年学校生活,迫不及待的毕业回去做了名乡村小学教师。敲着钟上课下课,站在讲台上也给学生讲外面的世界,讲山外有山,天外有天,按照教科书的要求,鼓励他们到我不喜欢的、没有梯田的远方去。也给他们讲梯田,讲梯田间流传的故事。有时候带他们到梯田间走走,跑跑。天高地远,万物静谧有序。

那年,在“中国梯田化模范县”宏大的揭碑仪式中,第一次想理解脚下的这片土地,想理解这片被誉为“巨型雕塑”的百万亩梯田。

庄浪人的修梯田,是一场集体的修行。唯有如此,才可解释:为什么动荡岁月里的一声号召,唯有在这块土地上被坚持了四十年,终于修成正果?有人解释说,是这块土地太贫瘠了,不修梯田,还能做啥?

不是这样的。在寒风交加、雪花乱飞的时候,无论贫瘠或富裕的庄稼人,都会窝在捂得严严实实的屋子里,坐在热炕上,望着窗花斑驳的窗口,说短道长。而他们的手也不会闲着,织毛衣,掐麦辫,都是过日子的营生。而只有几代庄浪人会选择忍受严寒,忍受挑战极限的劳作。就像那些虔心礼佛的人会选择朝圣,做好了倒在朝圣路上的准备一样。

梯田里的事业还在继续着,梯田的实用性在外,更多的美被更多的人认识、欣赏。被誉为大地上的巨型雕塑的百万亩梯田,成为远远近近人们沉迷其中的最大盆景。而我自己,天南海北地走过一些地方之后,丢了初心,我再也不心心念念地想看看山外的世界,我只想,在梯田里,来一场完满的修行。

油菜花田里的嬉戏

文/明前茶

每年春天,婺源的游客就像一年中最大的一波潮水涌来,此时此刻,桃花的粉色是浓而温暖的,杏花的粉色是淡而清冷的,成为白墙黛瓦间的妩媚点缀。更有意思的是,那些矗立在油菜花田上的画架子,高高低低,大大小小,手执画笔的美院学生成群结队,由老师带着,一大早就前往山水间寻找最好的写生角度。这些城里来的孩子,看到放蜂人在蜜蜂嘤嘤嗡嗡的抗议声中割蜜,要诧异,见到公鸡飞上果树枝头,要惊笑,色彩跳荡在他们年轻的瞳仁里,也流淌在他们的画面中。

这也是村里民宿生意最好的时候,此地的民宿因为古村落的保护规定相当严格,基本上所有的老宅都维持了原样。住宿费只有百儿八十一天,一切仿佛都因陋就简,吃饭仍然沿用主人家用了几十年的八仙桌,桌上的菜肴都出自房东奶奶之手,红烧卤水豆腐和肉片炒腌菜薹,是最受欢迎的菜肴,每次都被年轻的学生们一扫而空。他们还交头接耳:“徽州古话说来真好听,奶奶都说了,瞧我的菜薹嫩头长得多伶俐,一半开花,一半未开,就好像貂蝉挥了个水袖。”“他们这儿的人家居然把漂亮女子叫做貂蝉,油菜薹能长得像貂蝉,也是一绝了。”

是的,学生们的到来,为房东奶奶寂静的留守生活,带来了无限的生机。混熟了,学生们也会玩笑地问奶奶,当年被抬上婚轿,爷爷是不是“四里八乡最漂亮的小官人”?他们写生时,遇见采摘油菜嫩头的奶奶,便打趣她背着背篓,戴着斗笠,也是“一天嬉到黑”。没错,就是“业精于勤荒于嬉”的那个“嬉”字,当地人还在活学活用,折射着古徽州的雅意与调皮。听这帮比孙子大不了几岁的娃儿这么调侃,房东奶奶反问:“我不‘一天嬉到黑’,你们爱吃的腌菜薹从哪里来?”

话是这么说,奶奶自己也能感应到变化。从前,下地收菜薹,眼睛看到的是活计,端详的是菜薹的老嫩与长短,感受到的是肌肉的酸痛与麻木;如今,干一会儿活,学着孩子们在原野上伸头眺望,眼睛里跳荡的是春天的缤纷色彩。劳碌了半辈子,忽然觉得劳作与嬉戏,如此密不可分,这种突来的醒悟,让房东奶奶震惊了片刻。

表面上,她依旧是质朴无华的民宿老板娘,每天都要操持住客的三餐,帮忙清洗他们沾染了颜料的衣裳。但等油菜荚纷纷结起,最后一拨学生也将离去了,房东奶奶第一次感觉到了怅然若失。老人家情绪变化被一位打包行李的女学生看在眼里。离开时,八仙桌上留下了一大盒用过一半的颜料,另有一个旧画板,一只木架子,一叠纸,一把笔。房东奶奶惊讶地去把玩、观瞧,发现孩子们还给她留下了一封信,信上说:“把这个春天画下来吧,奶奶。明年,会有我们的学弟学妹来这儿,瞧瞧你是怎么画的。一天到黑都不嬉,是不是也有点亏?”

奶奶笑了,她掐菜薹的手,已经被菜汁染得黝黑,洗也洗不干净。这会儿,这双手,头一次学着记忆中学生们的样子拿起了画笔,有点迟疑,也有欣快的勇气。

看瓜

文/薛冰华

西瓜滚满田间地头的时候,我被“押”去看瓜。小伙伴们都在尽情玩耍,我却坐牢样,老老实实呆在瓜棚里。

看瓜的日子寂寞又漫长。当然不会一天到晚只盯着瓜看,更多的时候,是躺在木板床上,看山,看水,看树,看人,还看云。相比地上的事物,天上的云更耐看。白云、乌云、黑云、火烧云,一丝丝,一缕缕,一片片,一团团,轻飘飘,沉甸甸,慢悠悠,什么样的云都有。云在天上飘移、幻化,我的心也在云端起伏。那些看过的电影、听过的戏文、读过的故事都一一浮现。恍惚中,神仙出现在云端,而我,竟与嫦娥、八仙、孙悟空一起,腾云驾雾,瞬息千里,追鹰逐隼,任意翱翔,飞过峰山岭,飞上云端,俯瞰大千世界,饱览人间万象,真是说不出的神奇美妙,道不尽的趣味盎然。

瓜在田里悄然生长。赶圩的前一天下午,父亲和哥哥们都会到田里来挑瓜。他们俯身把瓜抱近耳边,敲一敲,听一听,或摇摇头放回原处,或非常满意地哼一声,摘掉,放进箩筐。他们好像比我还熟悉,哪个瓜已熟,哪个瓜还嫩,一清二楚。有时,五哥会嚷嚷,说上次他在哪里哪里看到哪个瓜快熟了,怎么就没了?我当然不会承认是自己偷吃了,便说:“应该是上次摘掉了,你忘了吧?要不然,就是被黄鼠狼偷走了!”五哥应道:“是呀,肯定是被哪只大黄鼠狼给偷吃了!”父亲和哥哥们闻言相视大笑,他们各忙各的,并不深究。

其实,贪馋西瓜的又岂止是我一个呢?每个从瓜田走过的人,看到田里那一个个绿皮花纹的大西瓜,呼吸到那一阵阵扑面而来的香甜的风,都会不由自主吞口水。他们的脚步会放慢,再放慢;眼睛像长了钩子样,死死钩住瓜果藤蔓不放。有些人,心一动便会行动。比如说,那天,有个人骑着自行车,沿泥巴路晃晃悠悠而来。突然,“哎哟!”一声,连人带车倒在了瓜田里。还没等我笑完,那人早骑上车匆匆忙忙走了。我过去一看,田里多了个圆溜溜半凹的坑,藤蔓分离处还在淌汁液。妈呀,瓜被偷了!我热血上涌,下意识迈步急追。可是,追了几步,又无奈地停了下来。人已走远,又骑着车,我怎能追得上呢?再者,我一直追下去,如果又有其他人来偷瓜怎么办?我一时彷徨无计,只好站在泥路上,一边破口大骂,一边埋怨自己粗心大意,没能早点识破这家伙的伎俩。

雨过天晴,有人专门跑到瓜田来,要我去摘西瓜,说是给我多少多少钱。我当然不会轻易答应,便说大人不准,摘了会挨骂的。对方很精明,知道怎么对付我。他们赖在瓜棚不走,跟我东拉西扯,又说笑话,又讲故事,还专门挑我爱听的话说,一个劲夸我聪明能干。磨了半天,来人又提议:“我出钱,你去摘西瓜,算是我买的。我们也不亏待你,大伙分着吃,怎么样?”我一个人吃瓜,五哥会数落我,现在有人买,还能分瓜吃,我自然求之不得。我于是下到田里,把对方早已看中的西瓜抱进瓜棚。没有刀,便把床上草席掀开,露出硬扎的实木床板,一手擒瓜,一手并拢成“薛家刀”,用力一砍,“啪!”西瓜应声而裂,四五瓣红艳艳、正当时的沙瓤瓜,要多诱人有多诱人。“哇哦!”众人欢呼一声,争相动手,抢到一瓣西瓜,便像猪八戒一般猛啃起来。

中午时分,瓜棚里又闷又热。我跑去附近的栗树林,在树下歇一阵,打个盹,睡一觉,做个五彩的梦,享受无比的清凉。微风轻拂,树影斑驳,树叶翻飞,沙沙作响,暴露出树上一个个毛茸茸的小刺球。有时,树上会有天牛和金龟子掉落。可是,等你去抓时,它们却在地上一翻身,一蹬腿,展翅飞走了。最勾心的是那一声长一声短的知了和布谷鸟叫,通通只闻其声,不见其影。仔细听,远处峰山岭、近处栗树林相继响起:“布谷——布谷——”“知了——知了——”一唱一和的,分明是和谐悠扬的二重唱。让人不得不惊叹:布谷鸟、知了是民间好歌手!它们不遗余力地吟唱,吟唱着自然万物生长,吟唱着田野希望满眼,吟唱着亘古不变的寂静与悠闲。

为排遣寂寞,看瓜时,我会带些书去看。我看书看得快,一本厚厚的书,两三天便看完了,以致整个小山村能借到的书,我都想方设法借来看了。这些书多是故事性的,诸如小说、故事会、今古传奇等。看得最入迷的是《聊斋志异》。白天,太阳底下看《聊斋志异》还不觉得有什么,可是,等到日影西斜,暮色苍茫,一合上书,风动花影,心随影动,整个人不由自主开始害怕,生怕田间地头、山林草莽中,会突然冒出一个花妖狐魅或山精水怪来。

晚上一般都是父亲和二哥去看瓜,我回家睡。偶尔,我也会跟大人一起睡瓜棚。但我总睡不踏实,一会担心有人来偷瓜,一会又担心有什么鬼怪出没。瓜棚外,星光璀璨、萤火闪动、月色迷茫,再加上蚊虫嗡嗡、蛙鸣声声、流水哗哗、风吹草动、夜枭啼鸣、夜半狗吠,等等,更让人难以入眠。尤其到了第二天,大人做其他事去了,丢下我一个人在瓜棚里,还要呆一个漫长的白天,我就觉得莫名的心慌,有种没完没了似的感觉。

现在想想,那个时候的我是多么的天真啊,总以为时间过得好慢好慢,总盼着西瓜能够快点成熟,夏天能够快点过去,而我,能够快点长大。

踩藕

文/熊仕喜

“踩藕去喽!”村子里的人们相互提醒着。男人们各自带着铁锹与篾箩朝村口的三亩塘走去,跟在后面看热闹的多半是些汲着鼻涕的孩子,我也是其中的一个。三亩塘里的泥好几年没有清理了,我看到挖泥的人脚深陷泥中,每走一步都很费劲的样子;一锹下去,挖起来的泥黑乌乌的,真想象不到我们平常吃的雪白的藕曾安家在淤泥中。无论谁挖出一荷又长又粗的藕,我们这帮孩子都会惊奇地叫个不停。

时近中午,人们陆续把踩回的藕带到村子里共用的稻场上,至今我还模模糊糊的记得当年分藕时的热闹景象。土地分到户后,父亲在自家的稻田里秧过几分田的藕。有一次,临近中午,一位外地的同学到我家来玩,母亲让我到田里去踩藕做菜。

“踩藕?”同学一脸不解。“踩藕其实就是挖藕呗!”我边走边向他解释。

至于真正弄懂为什么叫踩藕,并且深深地喜欢上踩藕这种劳作,也就在那个中午的田间。

我卷起裤角,下了田,好在泥不是很深,走起来并不费劲。藏在泥中的藕,眼睛肯定无法看到。哪儿有藕呢,我小心地在藕田里踩着,忽然我感觉到脚下有一个圆圆的、长长的、硬硬的东西——藕。我满心欢喜,第一次把踩到的藕挖了出来。那一年,我家田里的藕收获不少,除了卖出一部分,还挑选一些好点的送给了左邻右舍。至于为什么总是把好的送给别人,母亲的解释很简单,送给人家的东西就要送好的,自己家里吃的差点也没有关系,你送的东西是好的歹的人家都知道,把自己不喜欢的送给别人,自己也不会心安。

“大粑送隔壁,小粑家里吃。”母亲教我的童谣我依然记的,只是家里的藕田早已荒芜,踩藕的乐趣也只在记忆中闪光了。

站在田里的秋天

文/秦延安

住在城市里,一点都感觉不到秋的步履,直到睡梦中,一丝侵体的凉意让人微感夜寒,才知真的是入秋了。钢筋水泥的城市里很难看到秋的足迹,在我看来,秋是站在田野里的。只有在乡村田野里,才能看清秋的面目,欣赏到秋的色彩。

田野里的秋首先是由风捎带来的。天更加高远,瓦蓝瓦蓝的天空上飘着一朵朵祥和的白云,大地变得更加辽阔。在一切都变得从容之后,那憋屈了许久的秋风,总算可以长舒一口气似的一鼓脑儿地撒着欢儿,尽情舒畅着、欢舞着,扫去一夏的暑热。风走过田野,田野里就有了收获的芳香,棒槌粗的玉米、鼓鼓的大豆、通红的苹果、雪白的棉花……都在摇头晃脑,招展着生命里的辉煌与芳香。那是一种经过日月洗礼、走过风雨雷电从骨子里往外浸的芳香。那芳香随风摇曳着,便摇曳出了一片天地,弥漫了整个乡野。秋风婆娑着庄稼,揉搓着大地,原本燥热的气息便变得荡然无存,天地一下子变得开阔和清爽起来,那清凉不仅写在天地间,更是映在人们的笑脸上,让苦闷烦躁一夏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清闲舒畅起来。

田野里的秋是由秋虫儿弹奏来的。最知名的当数蛐蛐,它就像一位演奏家,独享着秋夜的舞台,为大地弹奏着属于秋的音乐。那从墙角缝里挤出来的声音,从田野里窜出来的声音,啾啾啾的洋溢着欢乐,轻轻拨动诗人的情思,令人眷恋起大自然的欢乐。有时是独鸣,有时是合奏,虽然只闻其声,难见其影,但这并没有影响弹奏的效果。那声音从傍晚响起,一直到深夜,旋律丝毫不乱,三长一短,间隔带单声,执着地吟诵着秋天的情怀,不仅叫醒了其它还在沉睡的油葫芦等秋虫儿一起鸣唱,而且还感动得苍穹落下了眼泪,使得清晨的大地湿漉漉的,各种植物的叶面上都滚动着晶莹的泪珠。

田野里的秋是农人用布满老茧的大手绘制出来的。从炎炎夏日开始,农人们便守在田地里开始了创作。锄头在粗糙的大手驱使下,不禁扒去了田地里的野草,而且还疏松了庄稼根部的土壤,使它们生长的环境变得更加宽松舒适。虽然烈日当空,田地里如蒸笼似的,但为了保障庄稼顺利生长,农人们在田地里站成了一道永恒的风景。“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那其中的艰辛也只有农人知道,从玉米半尺高一直到半人高,农人要整整锄禾近两个月。锄了玉米,还要施肥,给苹果剪条除草,给棉花打药……农活一件接着一件,没有片刻停息和空闲,稍有疏忽,便会前功尽弃,荒了一季庄稼。经过汗水浇灌、艰苦劳作、辛勤耕耘的一块块田地终于长成了一片喜人的风景:密不透风的田地里,一株株玉米怀抱着几乎要撑破外衣的玉米棒子,雄纠纠气昂昂地如列队的士兵;挂满豆荚的大豆,终是沉不住气,遇见风便向其讲述自己果实的丰硕;雪白的棉花更是笑破了脸,那一朵朵被阳光喂得饱饱的花,让人心里总是涨满了暖意;还有那小灯笼似的红通通的苹果,馋得人直流口水……收获是喜人的,而整个播种、耕耘的过程却是漫长而辛苦的,庄稼如此,人生又何尝不是呢?

秋是季节的脚步,更是收获的强音,它让人们在一岁一荣之中,品到了生命的美丽,阅尽了人生的芳华。

从一粒谷子到下一粒谷子有多远

文/宋扬

趣问一小孩:“米从哪里来?”答曰:“超市买的。”小孩的无知当然可以谅解,但作为成人的我们,是不是应该思考这样一个问题——— 从一粒谷子到下一粒谷子有多远?

“春雨惊春清谷天”,似乎到了清明前后就应该考虑谷子下种了。但农时的到来却是灵活的。如果打春在农历的年前,清明节就在农历的二月;打春在农历的年后,清明节又推迟到农历三月。“二月清明莫赶前,三月清明正种田”,农人对《二十四节气歌》的运用从来都不墨守成规,须得等到三月的清明,才是培育秧苗的最佳时机。

谷种先晒一晒,使其干湿均匀,出芽才整齐。然后放进田水或塘水(井水温度过低,碱性大)浸泡一整天,中途换一次水,最后把谷种平铺在竹笆上放入温室(煮饭后留着余温的灶口)催芽。沉睡的谷子在水分与温度的作用下开始慢慢苏醒。

与此同时,秧田的翻松与平整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

收割完油菜籽的春水田如同分娩后的母亲,元气的恢复急需一场酣畅淋漓的雨。春雨一般是温柔而娇羞的,好在还有哗哗的蓄水从高山上流下来,春水田又活泛起来。水一润,耕牛就该上场了。犁铧翻起的黑色泥浪一层一层,犁铧白亮亮地耀眼,新起的泥光滑如镜如丝。水面上惊走的水蜘蛛和抱着遗落的油菜荚战战兢兢的蚂蚁,面对突如其来的剧震惊慌失措。老牛只笃定地向前,从不会想到甩掉枷锁揭竿而起。

一切的不安最后都被完美的归宿代替,蚂蚁在岸边找到新家,水蜘蛛从来不惧漂泊天涯。春水田被疯长的油菜秸秆根茎支离得凹凸不平的肌肤又平整如初,脸上红晕再生,她在等待下一场孕育。

“清明断雪谷雨霜”,虽然已经是春暖花开的时节,但夜晚依然寒意料峭,秧苗需要覆盖拱起的塑料薄膜保温。夜里覆盖,白天再掀开薄膜透气,让秧苗接受日光的适度呵护。

再过一段时间,秧苗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分家了,它们嘴上没唠叨,却以噌噌噌蹿高的个子宣告对脱颖而出看到更蓝的天空的渴望。分家意味着单门独户,自成一家,然后长成真正的稻子。插秧苗的舞蹈如火如荼地上演,春水田就是最明净的舞台。水田五月的烟岚在晨曦中褪去,薄薄的水面开始倒映天光云影和飞鸟的踪迹,也折射出半酥软的土坷垃。明晃晃的水田里,插秧应该是技术活。只见父亲坐在“秧凳”上,宛如在春水田里划船。秧凳的发明者肯定没有学过物理学,却把“压力与压强”的知识运用得如此贴近民生。秧凳底座是一块两头微微翘起的木板,有了它,秧凳可以很省力地在水田里滑行。木板上面钉着一个有弧度、符合人体工程学的木凳,能最大程度地减轻坐在上面的人的疲劳。只见母亲手起分秧,一落手,秧苗便直直地立在了田里,一起一落之间,水连成了一条弧线。我该如何去表达这个动作带给我的美感?是武林高手踏浪而来,脚尖撩起的水花;是柔曼女子依依裙裾牵扯出的线条……看得手痒,我也撩起衣袖,挽起裤角,跳进田里学插秧。然而我的处女秀硬是把直线推进搞成了逶迤蛇行。父亲一声断喝:“你这是搞啥子,滚一边去!”就把我赶到了一边。

在大人的怒骂声中我永远地失去了插秧的机会,只能眼巴巴望着他们在田里妙手翻飞。殊不知,插秧也是辛苦活儿,一天下来,大人们腰都直不起来。不懂事的孩子哪里体会得到这些?那闲置的秧凳早载着我在另一块田里飞翔起来,我和秧凳都是快乐的鱼。

剩下的,就是静静的等待。春水田是这个大家族的母亲,她只希望眼前成排的万千孩子快快长呵!直等到孩子们个个灌了清浆,胖了身躯,黄了谷壳,直等到嗡嗡的打谷机的声音开始在原野响起。

晾晒在晒坝里的谷子需要用“抓筢”捞去零零散散的稻草,用类似于《西游记》里猪八戒的武器一样的工具推平。这钉耙,于我们小孩而言可是疯打的最佳玩具。如果天气好,谷子一天就可以晒干过心,如果天气一般,需要连续晒两到三天。阴干的谷子做出来的米饭远不如在烈日下暴晒的谷子香甜。

早有一架风谷机摆在晒坝等着晒干的谷子。风谷机的顶部是一个大漏斗,一个摇柄和轴承带动叶片扇风。谷子里的土灰被吹得远远的,而那些尚可以用来喂牲口的瘪谷因为有一定重量被留在第二道出口,至于最饱满的谷子,当然乖乖滑进第一道出口的箩筐里。

精选的稻谷被倒入打米机,白花花的香米从打米机上如春水一样流淌出来,一粒谷子这才完成了从谷子到米的历程。

其实,谷子的成长过程远不止我所写的这么简单,看过《平凡的世界》的人就都知道主人公孙少安为了让村里的农田能得到救命的水,几乎把命都豁出去了。

那粒被留在谷仓中的谷种和农人一样,体会过生活的艰辛。日子有忧有喜,太阳照常升起。时光让它变得平静,它静静地等待着下一次轮回,静静地……

济慈在诗中写道:“大地的诗歌从来不会死亡”。一粒谷子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又何尝不是大地上一首永不死亡的诗歌!

父望花开

文/幸福的微笑

守望花开,行驶在回家的路上,路两旁的白杨像似在站岗,高大笔直。清晨的阳光折射下来,照着家的方向,我想春来了,白杨的树梢即将冒出绿叶的芽。

守望花开,回到家中,门是锁着的,打电话给父亲,他说在田里,我便开车去了田里,老远的就看见他在捡着田里的玉米秸秆焚烧,停下车我便走去。朴实的农民心态,一年四季在于春,在父亲的不远处,能看到很多熟悉的邻居,也都在劳作,不一会结束了和父亲一起回了家。

守望花开,太阳在慢慢落下,和父亲一起吃完晚饭,坐在床上看着电视,不时的在想着,春天来了,花开的季节,我们在守望着,播下一粒粒种子,细心的去呵护它们发芽生长,等待它们开花结果。

守望花开,太阳明早依旧升起,播下种子,期望丰收,人也一样,生活似乎也一样,伴随着父亲一个人的孤独与慢慢变老,我想自己很像那千万种子中一粒,我已在成长,不知算不算是将要丰收的时候,但至少花开季节,懂得了父亲的守望。

童年的小木船

文/华野

不知是什么原因,小时的我,特别喜欢在水边玩,水田边、沟渠旁、池塘里,是儿时天然乐园!也许是水的灵动的招引吧。最喜欢草长莺飞的二月天,春风和煦,水田波光粼粼,虽然不像大海幽蓝,但确也如同一面镜子,撩起孩子们顽皮中藏着的朦胧的美感的直觉,当然,那时并不知道什么叫审美!

在水田里放纸船别有一番情趣。用废旧的书纸、报纸或其它稍硬的纸,折成一艘小船,放到水里,在船里放一颗或几颗小小的石子,春风把小船一吹,船儿就顺着风向飘向水田的深处、远处,孩子们在田埂上跟着小船跑,直到小船飘到水田的中央,这时候,小伙伴们便爆发出一阵阵喝彩声、欢快的笑声!如果不用纸船,也可以将竹筒从中间用刀剖开,取一节或两节,一端用麻线拴住,放在水田里,然后沿着田埂,拖着小船走,小小纤夫一不小心,滑到水田里,弄的满身是泥,脸上也东一块西一块附着泥,像是一个糟糕的化妆师画出的京剧演员。

在水沟放纸船是另一番情趣。纸船折好后,尽量跑到水沟的上流放船。水沟里是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石头。有的地方水流湍急有些地方平缓,有些地方有回流。小船颠簸着,随水流飘荡,运气好,小船能“航行”几十米,遇到“恶劣的自然环境”,“出航”不远就翻船了。

到八九岁,力气稍大,夏天中午最热的时候,就将家中的大木盆或者门板,放到堰塘,坐在上面,将船撑到塘中央,摘莲花、莲蓬,红的白的莲花,好像与我们捉迷藏一般,躲在碧绿的荷叶中间,风一吹露出笑脸!

这些是我们那时代小伙伴们都能享受到的乐趣。

童年虽然已离我远去,但有关船的一段不朽记忆,却是我记忆中的瑰宝!我的父亲,性格暴躁,但在他心情好的时候,也很喜欢孩子,闲空的时候——大集体时代,很少有闲空。变着戏法,逗孩子高兴。父亲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段柏木,或者是自己在上山打柴带回的,也或者是走亲戚找来的罢。他将这段柏木做成一条小船,长约两米左右,两头翘起,两边有船舷,中间还隔有两间小仓,酷似今天航行在河里的木船,只是形状小一些罢了。我家门前,是一个堰塘,天干的时候,塘里的水被放去救济稻田里干旱的禾苗;平时则是孩子们的水上公园。夏季在里面采莲花,春天用撮箕在里面捞鱼,钓黄鳝,秋天挖莲藕……真的是其乐无穷!而最让小伙伴羡慕的就是我那条小木船,他们没有。下午放学后,做完大人吩咐的事情,然后,就拖着小木船,放到堰塘里,小伙伴们聚集在塘边,木船可以放一两斤“货物”,用竹竿或木棍将船撑走,还故意将石头扔到船的边上,激起波澜,看船随波起伏。有时遇到捣乱的伙伴,直接给船里扔一块大的石头,船就立刻翻个底朝天!记不清我那只船后来的去向,或是年积月累乱掉了,或是被羡慕的小伙伴暗算了,不得而知,只是在我的记忆里永存!

童年已经远去,父亲也离开我已将近二十年了,将此文献给我那脾气暴躁的爱孩子但很少有时间和心情爱的我的父亲!

稻米芳香

文/戴新成

装满二个蛇皮袋子的新大米静静地躺在灶房里,散发出袅绕的醉人清香,这是远在百里之外大山中种粮大户龚老汉让出租车司机送来的。龚老汉老两口在山中租赁乡亲外出打工撂荒的水田种植生态水稻,成为有头脑勤劳致富的典型,我曾给龚老汉拍摄过电视新闻。

我记得一场连阴秋雨过后,太阳终于露出笑脸了,天空如洗湛蓝,住在云雾山中的龚老汉打电话喊我去他家吃新米饭。龚老汉在五两沟耕种的100多亩水田,位置好,向阳通风,光照时间长,又用山泉水灌溉,全部施用当地牛羊屎肥料,经历了3个季节的阳光雨露,收获的是金黄色亮圆的稻谷。

水稻还没有收割前,我乘车到大山里去过一次,帮龚老汉家安装户户通卫星电视,进山沟就远远看见老龚像一个虔诚谦卑的老农民,戴着一顶发黄烂了边的草帽子,身体伏匐在沉甸甸的金黄色稻子前,稻秆足有筷子那么粗,大半人那么高,每个稻穗上结满了一颗颗饱满的稻粒,他把几串稻粒托在手中,用鼻子嗅着稻香,山风一吹,块块田里的稻子顺风起舞摇曵,如快要生产的孕妇,沉浸在迎接生命呱呱降临的喜悦之中。龚老汉在山上的家,是二排屋房,有水有电源,建有打米、精选、装袋生产线厂房,水稻一收割,就运进宽大的生产厂房,一袋袋装有10斤或20斤的成品生态大米就被经销商整车整车的拉走了。龚老汉指着装满大米的汽车自豪地说,我每年生产的10多万斤大米纯天然,没有污染,不发愁销路的。

龚老汉把刚刚晒干的稻子打出新米来,他老伴用柴火煮米饭,柴火灶里,是熊熊燃烧如发出朗朗大笑的花栎树和松枝,偶尔听见树油脂哧溜哧溜地滴落在火焰中,蒸气四溢的铁锅里,新米饭咕噜咕噜地冒着泡,浮在最上面的一层,那是米油,喝上一口像米奶,有些黏嘴甜香。

水稻成熟,新大米隆重登场,一粒粒亮灿灿的大米告诉人们艰辛的历程。一粒大米,它从水田里的一株秧苗开始成长,经历了秧苗分蘖期、幼穗发育期、拔节孕穗期、抽穗开花期、灌浆结实期……一粒大米,经历了雨水、惊蛰、春分、清明、谷雨、小满、芒种、夏至、小暑、大暑、立秋和处暑,你看看,一年24个节气,一粒大米,从种子出发,到秧苗,颗粒归仓,伴随了这些节气的一半旅程。从春到秋,一粒大米经历了风雨雷电,还有像龚老汉一样农人匍匐大地滴落的辛勤汗水,这是稻谷生命历程里幻出的一道奇丽的风景,颗颗大米闪现着无限温暖灿烂的光泽。

我对一粒大米最初的感情,是在乡下童年,五六岁时,按照妈妈的叮嘱,提着一个小竹篮子,在收割后的一块块稻田里,捡拾那些遗落在稻田里的稻子,每一穗稻子,都像串成长串的珍珠。把这些遗落在田里的稻子捡回来时,夕阳已经完全吞没了一个孩子单薄的身影。妈妈晚上犒劳我的,是在柴火上煮熟的米饭,吃罢两大碗米饭后,再把锅底烤得金黄色的锅粑抺上一些红豆腐,那种味道是我至今吃过的最香甜的米饭。

在那些清贫的岁月里,从粒粒稻谷中剥出来的白花花大米却没成为农民的主食,他们吃的大都是玉米红薯洋芋这些杂粮。我14岁那年,年过七旬的爷爷得大病,镇卫生所治疗几天不看了让抬回家,爷爷在弥留之际,虚弱地喊婆婆,他想喝一碗稀米汤。婆婆颤抖着一路小跑去找邻居王家借了一碗大米,烧大火快速煮成了米粥,把米粥端到爷爷面前,爷爷喉结微微滚动,嘴角微翘起,很艰难地吞咽下小半碗后,安详地合上了眼睛。

伴随着“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热潮,上世纪70年代初,我高中毕业后来到跟汉阴县交界的前池公社光明村7队插队锻炼,这个队地处川道公路旁,人均1亩多水田,加之风调雨顺,连年稻谷丰收,每年分红时,都要给我分谷子2千多斤,当队里的手扶拖拉机一路突突突把一麻袋一麻袋的稻谷给我运到池河镇老家时,一条老街的人都围着拖拉机看热闹,人人显露出羡慕的目光。

一个村里农民,春暖花开之际耕犁板田,在田里吆喝着一头水牛,突然就倒下了,他比牛还劳累还辛苦,他是一个起早睡晚老老实实的庄稼汉,一个人耕种着6口人的10多亩田地,正准备把田耕完以后撒下谷种,自己却倒进了土里化为泥土。合新村一姓刘的农民连续五六天使用一头耕牛翻犁田地整理秧母田时,这头十分劳累的黄牛大口大口地喘吐着粗气,突然一头栽倒在田里起不来了,刘老汉开始用鞭子抽,长竹鞭子被打断成几截,他又顺手捡起一根酒杯粗的木棒狠狠地打它,结果把这头黄牛打毛了,怒睁的大眼睛望着主人直流泪水,并一跃而起,爆发了犟脾气,狠狠地用头上的弯角刺进了刘老汉的心脏,牛看闯了大祸,在田里狂奔几圈后跳崖而死,多么悲壮啊。刘老汉的家人把耕牛埋在了刘老汉坟的旁边,路过的人纷纷议论说,对苦命的耕牛也要像人一样善待关怀。

一颗颗稻谷成了秧苗,看似轻飘的身体里,载装了农民太多的沉甸甸的希望,最后脱胎换骨变成一种称作大米的物质,成为主食养育了我们,滋养生命的新生,但它太普通了,有时候我们竞忽略了它的存在了,好比一个最亲的人,有时候突然模糊了他的样子。我想,如今粮食无忧了,也要比一比瓜菜带年代,倍加珍惜,尤其是一碗米长大的年轻人,更应懂得唐朝李坤诗人“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深远蕴意,对农民有一颗真挚的同情之心。

放鸭客

文/高炯森

在我儿时的记忆里,放鸭客是个“动词”。他们似乎从来没有安静过,手不停,脚不停,嘴不停,把苦闷的日子细细梳理得有滋有味。

放鸭客常常不离左右的是那一群鸭,“扑鸭儿”,三字一出口,一大群鸭子“嘎嘎”叫唤,扑楞着翅膀,纷纷跳进田里,踏出的水声,直往记忆深处钻。

乡下,秋收后,放鸭客的身影就出现在田间地头了。一般两人同行,一人手拿一根长长的竹篙,那竹篙长得吓人,在我们小孩子的眼里,真的是顶天立地了。篙尖往往套了一把小铲,窄而短,便于铲土远远抛掷,用这种方法,方便把鸭子赶进田去,让它们寻找遗落的谷粒、田里的小虫和小田螺。另一人肩上一边挑一个鸭棚,一边挑一个竹筐,里面放的是他们简单的生活用品:一鼎锅一炒锅一水瓢,两双筷子两个碗,就是他们乡野生存的物件。每当其中一个孤独的剪影从山头冒出来,沿小路远处伸进来,靠河堤边长上来,就会把小村庄扰得一惊一乍的。

“看扑鸭儿啰!看扑鸭儿啰!”第一眼看到鸭子的村民一声吼,就把山村惊醒了。

一大群鸭子,蠕动着腰身,有的是老的壮的小的混杂,有的那一群全都是小鸭,或者全都是壮鸭,拼命往前挤。

看到这一群毛茸茸的生灵,村民们特疼惜,小点的,多像一根根小黄瓜,就称为“黄瓜条”;壮点的已经长了翅膀毛了。记忆中看到的那些成年鸭子,总是油亮了羽毛,黑的,绿的,白的,纯净在水田里,干净明快。一探头,一钻水,一拍翅,无不展现活泼泼的健康体态,惹人怜爱。

日头当顶了,两人将两根长竹篙分插两边,鸭群就用这种方法被招呼在水田里规矩地找吃的了。他们走进鸭棚,这时的鸭棚就成了一个简陋的厨房,淘米的淘米,洗菜的洗菜,三块石头支起的小鼎锅里,香喷喷的米饭香,在原野上蔓延。

夜幕厚厚地盖上来,放鸭客在溪头或者田边,把那个塑料薄膜遮盖的竹子做的小棚安顿平稳,到周围农家要几捆干谷草,铺上一层,就是床了,这时的鸭棚又成了一个简陋的卧室。这让我很担心:他们不怕有人来抢鸭子吗?不怕有坏人来骚扰他们吗?担心像夜色一样越来越浓。

心头就多了一份怜悯,他们心里应该雪亮,自己离开故乡,人生地不熟,受点欺凌,遭些屈辱,也应该是情理中的事。因此总是陪了笑脸,小心着,脚步似乎都放轻了许多。他们应该都准备了应对生活的种种不测,才和一群鸭子踏上不知前路的征程,在惴惴不安的漂泊中捡几个小钱。日子虽然孤独寂寞,但知道一个理:强龙难压地头蛇,除非万不得已,他们是不会先出手的。但也有特例,再卑微的人都有自己的尊严。对那些欺软怕硬的人,放鸭客也见得多,就会摆出一副豁出去的架势,对方也就蔫了。

太阳落山,黄昏的微光中,长竹篙挥动,鸭群默默回圈,“嘎嘎”声给宁静的乡村增添了不少生气。

有时,他们随身带着米、面、油,走到哪里吃完了,就用捡的鸭蛋到附近的地方去换食物,或者把鸭蛋拎到集上去卖,从不做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事。心情高兴了,多炒一个菜,两人会倒一小杯酒,呡一小口,回味半天,有一搭没一搭地品咂当下的生活。

最难过的是雨天,两个大男人只能猫在鸭棚里愁闷,两根长长的竹篙直直地剑指天空。雨如箭,刷刷地射向地面,凝神雨帘,思绪万千:远方的家里也下雨了吗?家里的那个人儿,也在以这样的姿势看雨帘吗?一放睛,又抽了竹篙,上路。

他们就这样一拨儿来,一拨儿走,没人知道他们究竟从哪里来,最后又去了哪里。看鸭子们仔细捞食掉落的谷粒,是放鸭客最舒心的时候,那是从心底对粮食的敬畏。

如今的乡村,大多水田变旱地,旱地变草地,野草萋萋。仅有的几块水田,收割谷子后,秋末冬初,落下的谷子,在田里私下里悄悄商量着,突然就齐刷刷地青翠一片成了谷秧。恍惚间,细心的村民记起,很多年没看到放鸭客了。现在,农村的日子都好过了,那些放鸭客的日子也应该好过了,早就不放鸭子了吧?他们又去干了哪一门营生呢?

淡淡的思绪一丝一缕,飘浮着,渐渐模糊在远去的记忆中。

谁是真正的傻子

文/郎人之居

他穿着邋遢,说话有点吞吐,不知道他名字的人,叫他是傻子。

注意到傻子,是去年冬天。那天早上,在农贸市场,一个挽着湿漉漉裤管的男子,一头挑着柴禾,一头挑着篮子,篮子里装着鱼,在兜售。一眼看去,感觉这老实巴交的男子是农民,在卖自家田里养的鱼,赶早来农贸市场,不外乎是想将鱼卖个好价钱,而那柴禾,固然是顺便挑来一起卖的。

看样子,这男子的家境一定很不好,别人卖鱼,一般是用桶子装来,他却用篮子铺上塑料薄膜,盛着水,装来卖。出于好奇,我走近卖鱼的男子,看看他卖的究竟是什么鱼?但见篮子里盛着的水清亮透彻,上面漂着不少田里特有的产物--浮瓢,而篮子里那好些鲜活的鲤鱼,大的有2斤左右,小的也不少于一斤上下。

看着这一切,我细细回头一想,总觉得这卖鱼的男子很不对劲,一般田里养的鱼,难得有几斤大一条的,成色也多半是黄的,像他这个样子的人,哪会等得到将鱼养了这样大才来卖,况且篮子里的水很清亮,根本不是田里略带浑浊的水,同时,这人卖鱼便罢了,还带了一捆柴禾来卖,这柴禾根本是不值几个钱的呀。还有,现在的城里人,还有谁家用烧柴的方式来做饭呢?显然,这男子的所为是不合常理的,我肯定,他所卖的鱼,不是田鱼,是饲料鱼。

当这男子离我稍远后,看着一旁也在卖鱼的人,我开玩笑地说:“你怎么不学学他,放些浮瓢在水里,鱼也好卖些。”他只是莞尔而笑。

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再也没有注意到了傻子,也根本没有把他卖假鲤鱼的事放在心上。可是,偏偏在不久的一天,在一条巷子里,我又看到了那眼熟的漂着浮瓢的盛着鱼的篮子,不同的是,这篮子的另一头,不再是曾经的一捆柴禾,换成了满篮子的兰花。

眼下守着篮子卖鱼和兰花的是一个小男孩,虽然傻子不在,但我认定这就是傻子的孩子,傻子应该就在附近。

我站在篮子边,试探着问小孩,鱼是哪里来的,多少钱一斤?小孩说,是自己家田里养的,12块钱一斤。小孩的对答,让我颇受震撼,因为这鱼根本不是他家田里养的,真正的田鱼,市价也不只这些。而这小孩却大言不惭地用他父亲类似的口气在骗人,看样子,他已被傻子父亲的毒中得不浅了,我觉得,如此发展下去,这小孩是很危险的。

离开小孩不久,我总感觉心里不是滋味,欲劝道劝道一下小孩,便又折了回来。这时,傻子也和小孩同在了一起,守着两只篮子,等着路人来上当。

“你这鱼是哪里来的,好多钱一斤?”我故意问道。

“是我家田里养的,12块钱一斤。你要得多,10块一斤也卖。”傻子用一种较常人稍慢的语速回答我。

“我只是问问,我不要,我知道你是哪里的人,这鱼是什么鱼。”

傻子听我这样一说,感觉我很在行,顿时语塞,不敢强调了鱼的出处。看着傻子的傻样,我示意他跟我过一边去说说话,他理会地走近了我。

首先,我用关心的方式与他套近乎,问那孩子是他的吗,多大了,是否已读书?他说孩子是他的,今年11岁了,在读小学四年级。当他答完了我的问话,我话题一转,对他说,你的孩子还这样小,就带出来学骗人,要不得,会毁了孩子一辈子的。你只有叫孩子好好读书,今后才有出路等等。傻子听我所说的一番话有道理,一边不住地点头,一边很是内疚地说:“是,是,是,大哥,你说的是呢”。

见话已投机,我又进一步问了他姓甚名谁,哪里人,家里情况怎样,为什么要做这些骗人的事等等?傻子毫不保留地一一告诉了我。

傻子说他姓龙,叫龙明德。他强调,明是日月明,德是道德的德,是某某乡某某村人,没有多少文化,只读过小学三年级的书,今年已36岁,有2个孩子,一个与他一同来卖鱼了,另一个只有一岁,在家里。他说他的爱人是傻子,不会说话和做事,只能在家里带娃娃。由于自己不会做什么,也不知做什么,不晓得如何找钱,只好到农贸市场以6元一斤的价格将鱼买来,再用篮子装着,里面撒上浮瓢,骗人说是自己家田里养的鱼,卖10到12元一斤。他说,生意好时,一天可以卖30到40斤,不好时,也要卖10多斤。他还说,有人认为他的鱼好吃,也不止一次和他买过。

此外,傻子更透露说,他原来是做假土鸡蛋卖的,那假土鸡蛋都是从农贸市场以6角钱一个买来的饲料鸡蛋,然后拿到街上去,骗人说是土鸡蛋,1块2一个。而做假田鱼生意,则是去年8月份开始的。他说,卖假土鸡蛋的人太多,不好做了,做假田鱼生意的人基本没有,才选择了做假田鱼生意。傻子并讲了一件他认为好笑的事,他说,有一次,他们村里有一家人的田里被盗鱼了,主人怀疑是他偷的,要找他麻烦,别人知道后说,找傻子麻烦,那简直是撞鬼了,人家各是到农贸市场买来卖的。

听傻子津津有味地说完,我开玩笑道:“龙明德,你这名字倒是取得好,但你做的事却与你的名字很不相称。”傻子唯唯诺诺。

说实在的,看傻子那傻傻又老实巴交的样子,加上身边卖鱼的道具和一身打扮,一眼看去,谁都不会认为他是做假的人,而且做假已有很多的时日,使不少的人,不论年长年少或城里乡下的,都被他蒙蔽了,上了当,受了骗。而颇为搞笑却是,通过傻子做假这个事件,我们得出了一个结论:作假的傻子不是傻子,而被傻子欺骗了的才是真正的傻子!

稻田渔趣

文/海涛

如今,中小学校一放暑假,孩子们或者被家长花钱送进了各类培训班,或者就蜷在屋头手击键盘,整日里在网上冲浪寻乐。我们小时候没有这种高科技的东西,但一放署假快乐生活就开始了,最快乐的事莫过于去稻田里摸鱼。

我的家乡在江南地区。仲夏时节,田里的稻子正悄悄然由青转黄。清风过处,稻香阵阵扑鼻,满眼都是青黄色的稻浪。此时,田里的鱼儿肥美极了,正是乡下孩子下田摸鱼的好时节。

摸鱼看似简单,实则是一门“技术活儿”。首先要会选地点。干田里除几条鱼鳅之外,一般是没有鱼的。摸鱼要去冬水田,田越大鱼儿越多。这类水田的背埂上一般都有三两个用来走水的缺口,春末夏初几次涨水之后,流水在缺口下方的水田里冲出一个比井口稍大些水凼,即我们本地人称的“田巴缺凼”。盛夏时节天气炎热,鱼儿们喜欢呆在水深处,水凼便成了鱼儿们的乐园。

摸鱼也有技巧。如果是比较小的水凼,你可以用网兜直接捞鱼。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农村水域还没有遭受污染,很适合鱼虾生存,一网兜捞起来,鱼获一两斤是常事。鱼类品种多,最多的是巴掌大小的鲫鱼,也有草鱼、鲢鱼、乌鱼、虾子等。若碰到比较大的水凼,同时田里蓄水还较深,就不能直接用网兜了,以免鱼儿受惊四处逃窜。你得轻手轻脚地下到田里,小心翼翼地用泥巴在水凼边沿筑一道“围堰”,把鱼儿们都关在里面,然后再用一个水盆将水凼里的水一盆盆地淘去。弯腰淘水,是一件很辛苦的事,不一会儿你就会大汗淋漓,有腰酸臂软的感觉。但水淘完后,满凼的鱼儿活蹦乱跳,满心的欢喜让你禁不住手舞足蹈,脏和累全都忘到脑后了。

摸到了鱼,我们就急忙赶往村里那个大堰塘。把鱼放在塘坝上,一头扎进水里,三下五除二把身上的污泥脏水洗干净,然后迫不及待地爬上来享用战利品。我们齐心协力分工合作,有的把鱼儿剖开,用事先带出事的盐腌制一下,再用树枝将鱼串起来;有的负责去坡上找柴;有的负责生火烤鱼……不一会儿,鱼被我们烤得焦脆喷香,大家津津有味地美餐一顿。那年代生活极度贫困,一年到头“碗里都照得出人影子”,能品尝到这种纯天然的人间美味,简直是一种奢侈,更是一种难得的享受。那一份鲜香至今还留存在记忆里,每当想起,就让人满嘴流口水。

我们这代人的童年和现在孩子的童年不可比,当然也没有比的必要。童年生活,有趣有味就行,幸福快乐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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