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马灯

作者: 钱新华 2016年01月02日情感散文

夜晚的城市,被霓虹灯妆点得更加妩媚。每当我徜徉在灿若繁星的街头,便油然地想起了童年光阴里父亲那盏马灯。那一幕幕马灯的故事,仿佛如一幅幅画面始终飘荡在眼前。

小小的马灯,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农村尚未通电时,可发挥着不小的作用呢。它是农家生活中一件不可或缺的移动照明用具。父亲喜欢它,或许是因为这东西经济实惠,长久耐用吧。从外观上看,马灯结构貌似简单。灯底有个如倒扣着碗状的圆形油箱,可容纳五百毫升煤油。油箱上方有个酒瓶口大小的油嘴和一根不太起眼的小小旋钮,是分别用来上煤油和调节灯光大小之用。油箱上口设有两根打衣针粗细的环形钢丝,其职责是拱卫着那脆弱的玻璃灯罩。灯罩上口被一块似香粉盒盖的铁圈扣住。这铁圈除了能上下活动,四周留有多个通气孔,圈顶中点有个可容得下一根中指出入的拉环,那是方便擦拭或调换灯罩之用。最显眼的还是那连接油箱与提手的“冂”形外框架子。这“铁架子”,看上去挺威武,其实也只是徒有空心铁皮的外表而已。

父亲每当夜晚出门,总是离不了这盏马灯。夏日,暴雨连连,村前那口古老的岗塘泄洪口悬挂着一丈多长的瀑布。夜里,父亲便悄悄地点亮小马灯,穿上蓑衣,带着网具,披着电闪雷鸣,摸到轰鸣的泄洪口,布下围网。此时,那些憋得正慌的鱼儿,都想趁着老天下雨的时机,搭上泄洪的“便车”,争着逃离久居的村塘。当我还在似梦非梦时,就隐隐地听到堂房中传来鱼儿拨弄出的“啪,啪啪”的嬉闹声。我眨巴着惺忪的睡眼,吃惊地看到地上两个澡盆中挤满着尽是两寸长的鲫鱼和弯钩钉儿。这一夜,父亲彻夜未眠!天亮,雨住了,父亲留下一点卖不上价的小鱼家里食用,而那些上色鱼都挑到街头集市变现,换回一些生活用品。

小时候的我,没少淘气,给父亲添了不少累。我家老屋后西边有棵保温瓶粗的两丈高桑果树,树主是一位五保老人。她男人走得早,两个女儿也不到婚嫁年龄就送出去。解放前后,受族人照顾,让她看管“田间公亨堂(即明末清初,着名诗人和大文家钱澄之的家庙,也称作‘钱家五房亨堂’)”,大人们背后都习惯地称她“亨堂二娘”。我们这些晚辈,一个个亲热地喊她“二奶”。每年桑葚成熟季节,我们如一个个嘴馋的泼猴,蹭的几下,便藏进了浓密的桑树荫里,与那些贪嘴的白头翁鸟争抢着树上的美味。慈眉善目的亨堂二奶见了,便在树下柔声细语地叮嘱着我们:“伢勒,小心点,可别掉下来着!”我们三天两头地爬上爬下惯了,哪里还听得进这些忠告?只顾在树上任性嬉闹。突然,一同伴惊呼我脖子上有只毛毛虫。情急之中,我慌手慌脚,身子一歪,掉落下来。幸好被树下一座不大柴垛挡了一下,再从柴垛滚落到地面。人并无大碍,只是左胳膊肘关节脱臼。天快擦黑时,父亲从生产队收工回来,顾不上歇息,提着马灯,徒步去十几里外的九龙山庄一许姓老郎中家请医抓药。老郎中年事已高,当晚不便上山采药,也不便出诊,只是向父亲交待:用陈年茅草屋上面盖的稻草烧灰,以桐油调拌成药膏敷贴在脱臼处。夜里,父亲到家时,手里的马灯没有了一丝光亮,或许因来不及带伞被雨水浇灭,浑身上下淋湿得没有一根干纱。在那缺医少药的年代,本是一起很小的外伤,也并不难处理,但最终还是在我的胳膊上留下了不该留下的后遗症!也正是这个后遗症,才使我有了刻骨铭心的教训,更使我忘不掉父亲在那个月黑风高的雨夜,孤身奔走在几十里崇山峻岭间的场景。

每当开学的前夕,也是父亲最纠结的日子。他必须在规定的时间内,筹足我们几个人的学费。唯一的办法,就是无奈地挑着下锅米,乘小轮到江南贵池集市上去变卖。那时候,大米价贱,每斤也只有三毛钱左右。每次出门,他都是在下半夜鸡叫时动身。黑夜里,陪伴他的唯有那盏昏暗的小马灯。

六十年代的冬天,那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冬天。那时候,人们并不知道有”暖冬”这一说。尽管一日三餐食物难以保障,可是办法总比困难多!隆冬的下半夜,我常在梦中被父亲叫起。他让我提着鱼笼子,跟在他身后,捡拾着用“虾探”(一种简易渔具)捕获到的小鱼小虾。夜里,一弯冷月遥挂在天际,散发着阵阵寒光,坝埂上的枯草顶着晶莹剔透的冰霜,踩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父亲就着昏黄的马灯光,在三四米宽的沟渠里不断地重复着那“推、收、倒”特定的捕捞动作。我一手拎着鱼笼,一手不停地在打捞上来的腐烂水草堆中,翻捡起裹着冰冷泥水的鱼虾。天还未放亮,鱼笼已满得装不下,父亲才肯带我踏着马灯照耀的路回家……

时光,可以改变山川河流,也可以改变人的容颜,却改变不了人的情怀。如今,父亲已逝去多年,他的形象却透过马灯岁月的浸染而日益鲜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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