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独眼外婆

作者: 红河谷[文集]2020年05月08日情感散文

从记事的时候起,我发现外婆只有一只眼明亮着,另一只眼深深地凹陷,上下眼皮上的睫毛在眼窝深处合成一条缝。

我问过母亲,母亲说是外公最小的弟弟打瞎的。

外婆是童养媳,很小就来到外公家。她娘家有两个弟弟,一个住附近生产队,一个住的挺远,好像她们家的孩子并不多。我无法理解外婆的父母会怂到要把唯一的女儿送给人家当童养媳的地步。外婆当时肯定从心底里一百个不愿意,但也只能认命。

谁承想一场巨大的灾难降临到外婆的头上。不知是在她和我外公结婚前还是结婚后被打的,什么情况下被打的。她的娘家人一定知道,最起码她还有两个弟弟,是否闹上门把肇事者暴打一顿?这如果在当今社会,是要蹲大狱的。那时也就不了了之,谁会关注一个童养媳的死活呢?一个鲜活的眼球没了,外婆肯定钻心的疼。我无法想象她是怎么熬过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的。

外婆的婆婆是一八八几年出生的小脚女人,文化大革命末期九十多岁寿终正寝。在我孩提时,老太太经常跟我讲些光绪、宣统、民国时期村里发生的事,她也常说毛主席共产党好,新社会好。一个和蔼可亲的老太太,怎么也看不出她曾是个凶狠的婆婆,对我外婆挺凶。

外婆一共生了六个孩子,三男三女,我母亲是老大,最小的姨娘和我同年,比我小几个月。我家住外婆邻村,小时候我经常到外婆家玩。外婆很亲切,说话温柔,轻声细语。我每次去她都给我吃自己做的小麻花,就是那种像馓子一样的油炸面点,好像怎么也吃不完,一年四季都有,甜的咸的,长条的三角形的,还有上面粘着黑芝麻的,香脆爽口,非常好吃。

外公在公社的油坊工作,很少回家,家里的事务都由外婆操劳。除了大儿子外,其他子女在她的操办下,顺顺当当地成家立业。外婆总算长出了一口气,多年的媳妇终于熬成了婆。然而新中国新社会,妇女地位日益高涨,女人当家,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已成当时农村普遍存在的现象。两个儿媳,也就是我的两个舅妈,一个比一个会来事,哭闹骂街,要死要活,耍泼在地上打滚都不是什么稀罕事。我两个舅舅的脖子就像被两个女人勒住似的,毫无办法。闹过分了,舅舅就打舅妈一顿。第二天两个舅妈又照旧,根本就没把婆婆放在眼里。

外公去世后,外婆一个人单过,住在小舅家北边的一间房子里,自己做饭自己吃。两个舅舅供养她,每月给一些柴米油盐蔬菜等生活必需品。两个舅妈经常为供给的事闹得不愉快。外婆心里清楚,她老了寄人篱下,成了儿子的累赘,却又总是担心因为她伤了两个儿子和儿媳的和气,只能默默地忍受,慢慢的耗日子度过余生。我母亲劝她住我家,外婆坚决不同意,她脑子里存有根深蒂固的传统思想,儿子是自家人,死也要死在儿子家。

外婆常说起她的大儿子人好长得帅,定亲的女子也很好人漂亮,亲家非常的通情达理。外婆每每说起都非常地遗憾,从她的语气里能感觉到,大儿子活着她会过得很幸福,可大儿子在准备结婚前走了。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江面上木船快靠岸的时候,他猛地跳向一块大青石,青石上蒙了一层薄霜,他脚下一滑摔了下去。他的未婚妻在得知噩耗后投水自尽了。那时我很小隐隐的有些记忆。外婆说的这个亲家我记事后经常去玩。两亲家老人和孩子一直像亲戚一样来往。

1980年,我到合肥上中专。外婆得知她的后人终于有一个改变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运,开心地笑了。这是我看到外婆一辈子少见的笑脸。她非常高兴,特意给我送来了一条红纸包裹着的方片糕,寓意步步高升。这是她寄予我美好的祝福。自此,我和外婆的接触少了,只有寒暑假才回家看看她老人家。

1990春节,我回老家看望外婆。她一个人冷锅冷灶静静地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气色很差,精神萎靡,说话有气无力。我顿时感到一阵凄凉。哎!外婆当儿媳的时候,婆婆说了算。外婆熬成婆婆的时候,时代变了,媳妇又威风了。外婆怎么就这么生不逢时呢?

1991年春节回老家,我准备去看外婆。母亲说外婆夏天就去世了,是她坚决不让我回去的。母亲好像有很多话要说,但欲言又止。我木然地看着母亲,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眼前又浮现外婆那慈祥的面容。外婆虽然只有一只眼,但那只眼格外地明亮,看世界甚至比双眼人还透彻。她从不糊涂,一辈子都是个明白人,心里跟明镜一样的清楚。可能是自小寄人篱下的缘故,外婆养成了一生不变的童养媳性格。外婆忍辱负重地走完了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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