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滚汤圆

作者: 张渤宁2021年05月15日生活散文

转眼就是正月十五了,那些滚汤圆的情景,潋滟浮现。

过完大年,农历初十之后,我们那里的人们就兴致勃勃地准备着做汤圆。旧竹梢箕里盛满洗净的糯米,而芝麻饼、酥京果、老红糖,这些藏在柜角的剩余年货也翻出来,作为馅料。讲究的人家,准备了洗净晒干的橘子皮。

十一、十二,人们忙碌起来。起早、排队,抢着舂米。惠兰婶家的手舂臼、村头老苦楝树下的脚踏臼前,挤满了热闹、花花绿绿、脸上洋溢着过年喜庆的人们。

十三不舂米。据说,那样本年的棉桃儿会被震掉,棉花不会有好收成。

人们舂着米,大娘大婶们互相帮忙:站在臼头用一把锅铲头把快要捶出来的米饼片儿铲到臼中央去,一遍一遍地用筛子筛出细末来,粗头倒回臼中再舂,如此反复。发出“笃笃笃”的闷响,在村庄的深处回荡,荡漾成人们心中最踏实最快乐的音乐。

舂完米就舂馅子。把那些饼糕、橘皮倒在臼里,几杵下去,甜香扑鼻,馋坏了围在旁边的孩子们。兰香婶的汤圆馅子全村一绝。她把大块的肥腊肉夹在糕饼中一起舂。村里人尽嫌她,她却是年年不改,说起猪油馅汤圆的味道,她自己口水都流出来。她舂过馅子后,别人却要反复清洗臼槽。

接着,十四那天,熬馅子最馋人。母亲把铁锅烧得红红的,很舍得地放上几大勺素油、猪油,把红糖、馅料倒进去,顿时异香扑鼻!赶紧快速翻炒,直到红糖融化,馅料粘成一团。

母亲坐在一大簸箕舂好的米面儿边,乘糖馅儿正烫,两只手一个一个飞快地捏馅子,顺手在掌心轻轻一转抹,力求馅子结实圆润。捏好的馅子有大枣般大小,一排排整齐地陷在白粉里。孩子们眼巴巴瞅着,只盼母亲的手停下来,好捞取碗底的余渣。母亲每次都会留一两份馅子,那是“犒劳”孩子们帮了忙的。我那时特别馋甜食,总是“贪心”不够;母亲忙完了,会把沾满糖馅的手伸到我嘴边。我乖巧地舔着母亲的手指,像一只温驯的小羊羔。母亲眼里又是嗔怪又是慈爱。

馅子凉后结得很紧,像一个个褐红的小球。父亲母亲端出一个漏勺、一盆水、一个稍小的簸箕、一把竹丝锅刷。父亲把七八个馅子搁在漏勺里,快速蘸水、沥干,倒进铺了一层米面的小簸箕,他们互持簸箕一头拉锯一样使馅球滚动起来。馅球粘上米面,变成白色。等滚实了,再倒进漏勺里,用竹丝刷快速刷水,再滚。一批一批,滚雪球般,一个个汤圆慢慢“长成”了,最后有一个橘子大。而有的人家做得更大,一个小碗里一次只能装一个。

一百多个汤圆滚出来,一个下午也过去了。他们脸上泛出健康的黑红,额角挂着汗珠。

十五煮汤圆。烧开一大锅水,几十个汤圆一个个丢下去。“一群白鹅,扑通扑通跳下河,先沉底,后浮头”,浮上来,一个个滑腻糯软如玉。父亲要庄重地净手上香,放上一挂鞭炮敬奉先祖。这时,天才刚刚透亮哩。我们小孩子被喊起来时,佐餐止腻的那碗白菜薹已摆上桌了。一家人高高兴兴的,把小桌子围得汤圆一样圆。我们孩子,一只碗里一般只装两个,两个汤圆软软地依偎在半碗微烫的“乳汁”里。母亲会帮最幼小最笨拙的孩子用筷子破开汤圆,馋嘴的孩子只吃馅子,母亲会把自己碗里的汤圆馅夹过去,把孩子的汤圆皮夹过来。

那场面好温馨。

汤圆吃过,农历年也就正式过完了。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田里的活也该忙起来了。一年生活的酸甜苦辣又重新开始。而故乡的人们,因为曾经热热闹闹饱尝过自家汤圆的丰盛与甜蜜,仿佛刹那间变得更加茁壮踏实,并且无惧无畏,于是可以克服一切生活的困难。

故乡的汤圆,总是滚进我的梦里,是那样甜,那样饱满,那样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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