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与仇人在冰雪中相遇

作者: 天涯孤旅 2015年10月19日心情随笔

2008年,一场百年未遇的大雪,来了又走了,给人们留下了多少有形或无形的痕迹,留下了多少痛苦和创伤,留下了多少感慨和思索……也许所有的人都诅咒它痛恨它,而我,一个普通的瑶家女儿,却对它充满了泪水和感激,因为是它见证了一场来自心灵深处的美与丑、善与恶的较量,是它让一颗被爱恨情愁折磨了太多年的灵魂在冰天雪地里开始了美丽的新生。

时间回到2008年1月1日,由于冰冻冻住破坏了所有的水电设施,我们这里全城停水停电已经整整一个星期了!一向冷漠的我在这个日子开始了躁动不安:今天是哥哥的生日,有多少年没有回家了呢?从来不敢去细细地计算时间,因为心灵深处有一些伤痕会因此而被触动。本来可以象以往一样装出一份轻松和镇静,给家里打个电话,向哥哥祝福生日,接着以种种忙碌的理由说明自己不能回家……可是家乡的电话早在一个星期前就打不通了。我和哥哥他们已经失去联系整整七天了!一向冷漠的我在这一天特别害怕寒冷,也特别牵挂亲人,于是我踏上了回家的路……

回家的路太艰难,艰难得需要我鼓足所有的勇气和力量来跋涉它攀登它,不仅仅是因为它的崎岖和险峻,更因为我回家需要走的路除了脚下的土地,还需要跋涉茫茫的心灵旅程;回家的路太遥远太漫长,它的距离不仅仅是从县城到那座古老瑶山的百里之遥,它需要我辗转迁徙多年,从豆蔻年华的少女走到历尽沧桑的中年……

忘记了一路上是怎么走来的,来到家乡一座名叫苦岭冲的山上时,时间已近中午,离我的家乡也已经不远了。近乡情更怯,苍茫白雪掩不住尘封的往事,它们如雪花般翩然无声地袭来……

那一年我17岁,刚刚跨出高中的校门。17岁的女孩在古老的瑶山早已经是谈婚论嫁的年龄,父母说不管我是否考上了学校,都要把我嫁出去。恰巧有个婶子来做媒,说是乡卫生院的一个医生托她来求亲的。接着婶子说起了那个乡卫生院的医生,说他曾与我在卫生院有过一面之交,我父亲还躺在他的床上输过液呢!于是,我便记起了那个乡卫生院的医生。那是个文文静静的戴着眼镜的男孩,文雅帅气,有着满脸明亮的笑容,他毕业于省里的医学院,来我们乡卫生院工作已经一年多了。那天我父亲感冒我陪他去看病,是他开的药他还将自己的床让出来给我父亲输液,并再三热情地留我们吃了午饭。素昧平生,萍水相逢,对我们却如此友好和热情,我当然不会忘记那个医生,也当然在心里对他充满了好感和感激,理所当然地,我答应了这门婚事。离出嫁还有半年我就天天坐在家里做布鞋织毛衣,为自己准备嫁妆,这是我们这里的风俗。陪着我做嫁妆的是我的一个比我大了三岁的远房堂姐和最好的朋友,她叫榴花。温驯的我遵循着瑶山里一切古老的风俗,出嫁前不与男方见面说话,羞怯的我其实也根本没有勇气去见那个即将成为我丈夫的男孩。于是,量尺寸剪鞋样,看身材织毛衣这些事情,就都交给了榴花。榴花虽说不怎么漂亮,但她泼辣大胆,对任何异性都敢直勾勾地盯着看,还敢和人家调侃笑闹。将这些事交给她,我以为是自己找到了最好的“联络使者”。幼稚心无设防的我,能看见嫁妆在一日日地增多,却看不见我的好朋友榴花和我未来的“老公”的感情也在日日增加。当所有的嫁妆已经准备完毕,他们也已经完成了从朋友到恋人到“夫妻”的全部过程。当我家宾客满座,鞭炮齐鸣并等着新郎来接亲的时候,他们却正跋涉在为“爱”远走他乡的浪漫旅途……这样的事情在我的瑶山老家,是最出丑的事情,父母会因此再也抬不起头做人,家里人会因此一辈子被人指脊梁骨,而我也将从此成为村里人茶余饭后的笑柄……就在这一天我也走了,我发誓要用一辈子的时间来寻找他们报复他们……可是,许多年过去了,我由一个幼稚的瑶家女儿,变成了名牌大学中文系的学生,变成了公务员,拥有了我喜爱的工作,并且为人妻母……却再也没有见到他们的踪影……

泪水在冷冷的寒风里热热地滚落,一直低着头的我毅然地抬起头甩了甩,想甩落那些沉重如山的记忆。突然,我望见前面不远处悬崖边开着一朵好鲜艳的花,如火焰般闪烁在雪地里。走近了我才看清,那是一个人,一个女人,她穿着一件大红羽绒服,安静地躺在雪地上,其实是已经昏迷了。再仔细一看,那鼻子那眼睛那脸蛋那嘴唇……烧成灰我也能认识——她正是我的仇人榴花!

屈辱痛苦愤怒一起涌上心头!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和日子纷至沓来……一些词语也纷至沓来:什么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什么善恶终有报,苍天有眼……

是的,苍天真有眼啊!今天不用我动手,一个一直如鲠在喉的影子将在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这么大的雪,这么冷的天,用不了多久,冰雪就会将她掩埋,寒冷就会带走她身上所有的热气!尽管有些犹豫,我还是迈开了前行的脚步……

为什么脚步会愈来愈沉重?心会如刀割般疼痛?我不想回头去看,真的一点也不想……可是,那脚却是怎么挪也挪不动,当又一阵风雪袭来时,我瘫倒在地,我莫名其妙地爬起来哭着往后跑,然后莫名其妙地把那个我一直认为恨之入骨的仇人扶起来紧紧拥进怀里,用我的体温温暖着她,用我满是泪水的脸紧紧贴在她冰凉的脸上,用我平日里学到的知识,为她掐人中,搓胸口……然后她醒了……她看看我,先是惊讶,然后流泪,然后嘴唇蠕动着想说什么,我连忙别开了脸,脸上早已泪流满面……

寒风依然冷冷地吹,冰雪依然冷冷地下,我和我的仇人相伴着默默地走在通往家乡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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