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树的散文

2022年12月19日经典文章

老树的散文(精选15篇)

故乡的尚喜树

文/乌兰

立秋那天我和我的家人回了一趟老家。老房,老院都不在了。只有村口那棵老树还在,似乎比以前更加茂盛了。盘根错节,挺拔高大……走进树下,树荫浓郁,遮天蔽日的。老树的年岁很老,听说已经有两百岁了。

那是一段历史。

每到夏日,这棵树总能为小村带来一片阴凉之地。老树的枝干形成了一面墙,村里的大人小孩总聚在它周围。它是这个村里几百年来幸存下来的独棵树,在几代人的心里扎根,并被崇拜。科尔沁蒙古族历来就有树木崇拜的习俗。他们认为,“尚喜神”存在于“尚喜树”中,如果私自攀折,损坏树木,就会招来灾祸。科尔沁地区前些年沙化严重,自然环保面临严峻的考验。在这种生态背景下神树崇拜是一种正面的、有环保意义的民间信仰。

老树还是那老树,人却不是那时的人了。曾经的少年,被什么追赶着离开了家乡。可是我从未忘记,伴我童年最美好的那段时光。在我生命中深深刻画了印记,那时我经常坐在老树下听爷爷讲那些有趣的故事,还有悠扬的马头琴声在耳边回荡。

茶余饭后,村里的大人和孩子们不约而同地来到树下,寂静的村子顿时热闹起来。孩子们从不上树折枝、摘树叶,因为在村里人的心中这是最神圣最有灵验的古树。人们会聚在树下讲故事,听故事,拉马头琴,唱民歌。我也会随着悠扬的旋律光着小脚丫为他们伴舞……

黄昏的乡村小路上,铺满了细碎残阳。青草披着一件件柔软金黄的绸衫守候在寂静的乡野。田野间蛙儿鸣,鸟儿唱,还有草地上等着归家的牛羊……唯有老树见证这如画的美景!老树挂满了五颜六色的布条和吉祥的哈达,像美妙的音符在微风中悠扬地回荡。

树,扎根泥土,写满了动人的故事,刻下了美好的心愿。我常常梦回故乡,依偎在老树旁听爷爷讲的故事……

老树进城

文/何丹萌

刚搬进这小区,发现园中绿化很好,甚感惬意。那些郁郁葱葱的灌木,点缀着绿草红花,在两排高楼间迤逦延伸。黄昏散步,赏心悦目。这倒没引发我去思量,只是那夹杂在绿化带间的老树,让我不免疑惑。一看便知,老树们刚从别处迁来,原有的枝柯已被锯断,秃秃的树身,顶着鸡爪似的几枝主干,褐色的粗干上,直接挂着几片零星的叶子。为了老树成活,树身上还挂着吊瓶,像在医院为病人输液那样。不知怎么,我先是萌生一种不真实的感觉,继而就莫名地有了几分心疼、几分凄凉来。我想,这些原本已经绿冠成荫的老树,是要经受脱胎换骨涅盘般的再生了,如果草木有灵,它们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呢?

鸟儿可能是很早就被人带进城市的飞禽,可是有人替鸟儿说过话。比如:“始知锁向金笼听,不及林间自在啼。”“金丝笼儿无价,玉石碗儿豪华,不是我鸟儿的家。”那么,树呢?有谁替这些老树们说过话?鸟儿是生命,老树就不是生命了么?

端午前回了趟老家,村中冷清。多数人进城了,巷陌空空如也。端了盘婶娘提前包的粽子,欲坐在后院大槐树下的碾盘上去吃,那是我儿时常有的情景。可是去了后院,那棵大槐树不见了。问,婶娘说卖了,卖到城里去了。我心中顿时溢出难以言表的奇怪滋味来。回城的高速路上,遇见几辆大卡车结队而行,车上拉的,竟是从乡村购回的老树。留心看了一眼,想,这其中会有我家的那棵槐树么?脑海里,不知怎么忽然冒出那句成语:背井离乡。接着,一种隐约的伤感便随之袭来。

看来,城市化的进程在日益加剧,似乎谁也阻挡不住。说实话,我不是那种处于城市文明与农耕文明之间的徘徊者。我是想,人们栖息于城市,却总还留恋着乡村,想吃粗粮、杂粮、野菜;怀念乡村的味道和气息。于是,总想将乡村的一切都搬进城里来,可是搬来的,怎么也不是那个乡村。所以,人和物,拼命往城市搬迁,而人的心,还是一个劲儿向往乡下。再说了,有朝一日,当我们真的再想回到乡下时,乡村会成什么样子?我们能将城市的繁华,也搬进乡村吗?莫非又要将城里的老树,再迁回乡下去?

《菜根谭》里说过:“徜徉于山石泉林之间,而尘心渐息;夷藏于诗书图画之内,而匪气潜消。”我想,仅有城市而产生的诗书图画,那不是完全的诗书图画;仅有人工的山石林泉,也不是真正的山石泉林。那么,以后的人心,会是什么样的人心呢?问谁呢,真想问问那些刚被移植进城的老树,看看它们可否知晓。哦,对了,我家的那棵槐树,不知被移栽于何处,若有缘,能在这偌大的城市邂逅相遇,当它看见我时,是否会开口说话呢?

常常,我想起那棵老树

文/刘泓池

故乡是一座普通的小村庄,掩映在重重山峦之间。那里的天空,似乎永远望不到边。天空下,是我们的小院。

小院里有一棵老树,它的年龄似乎比奶奶还要大。高大的树冠上,有一户鸟儿安家,粗壮的树干,爬满了岁月的脚印,我幼小的手臂,环抱不住它的身躯。

那似乎是棵槐树吧。因为我一直记得,他会在某个微风的早晨,落下满院黄花。

奶奶总喜欢搬出一把小木凳,坐在那棵树下,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缝补衣裳,我便坐在她身旁,透过树叶斑驳的缝隙,仰望被割成碎片的天空。祖孙俩都没有说话,就像沉默的老树一样,慢慢融进这静美岁月,匆匆流年。

幼年的我,在诸多花草间,最喜欢这棵老树,我喜欢站在树荫下,抬头细嗅它花朵的馨香,我喜欢站在它大大的分支上,对着辽远的天空歌唱,我喜欢靠在它的身上,看着夕阳迫近,远山被渐渐隐去,我喜欢坐在小凳上,抚摸它沟壑丛生的枝干,看着星星一颗一颗地把天空点亮……

时光荏苒,离开家乡竟已十年之久了,对城市的一切熟悉到麻木的我,却总会想起沉默的山,沉默的老树,沉默的故乡。前面的山坡上盛开的满天星,后山上布满的牛羊,太多的影像已经模糊,可老树粗糙的触感似乎还在指尖,花朵的清香,似乎还在鼻腔里回环,惹得我眼眶发酸。

不久前,我终于得以回了一次故乡,爷爷奶奶步履蹒跚地迎出来,絮絮地讲述故乡的事情,我却独自跑到了院里。

山村的夜依旧如此静谧,只听得见蝉鸣和星星眨眼的声音,我轻轻抱住了老树,离开这么多年,我已从一个幼童长成了少年,小时候怎么也拢不住的树干,现在,也能被我环抱。梦里出现的故乡,让我常常挂念的老树,似乎被定格在了时光长河中,一如当初。

奶奶,老树,就这样沉默地生活了十年,我错过了多少星辰变迁与老树的花开花谢!

这一座普通的小山村,这一方不大的小院,竟锁住了我十年来的千千情结。

此刻,我就像归巢的鸟儿,安静地沉睡在故乡的怀里。

时光只解催人老,不信多情,奶奶花白的头发,树上深深的刻痕,都倐地让我心疼。在这一瓣花落的片刻,都有人老去,有人新生。

我忽然看见,老树旁边,生出了一株小树苗,骄傲地仰着头,好像在诉说着自己的青春……

邂逅一棵老树

文/孔伟建

初冬时节,我随工作组到小路口镇宋那里村走访,在村中邂逅一棵老树。

同行者说,我来村里几趟了,怎么一直没发现这树呢?我笑言:这树,跟我有缘。

树是皂荚树,默立在村中一条小路旁。时值初冬,众芳摇落,这树却依然苍翠,长长的皂荚掩藏在茂盛的枝叶之间。向导村主任说,回头给你们摘几只皂荚作个纪念。

每次行走乡间,看见大树,看见合抱之木,我总是心生敬意。我要留个影,跟这些历尽沧桑的生灵合个影,我要让它们知道,我曾经来过,我曾经跟它们相互依偎。

今天,也不例外。没带相机,我让同行者用手机给我拍了几张照片。

树的主干已经干枯,巨大的树洞可容得下一个成人。从主干一侧发出的五六根侧枝斜插云霄,侧枝比邻而居,却又互不相让,葱茏而有峥嵘之相。

我站在大树下面,初冬的阳光透过枝叶照在我身上,我觉得这是背靠大树带来的福荫,我看见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头老太太在路边晒暖,他们依靠在干枯的玉米秸秆上,冬天里,这些秸秆会给他们带来温暖,带来土地的温暖气息。老头在吸烟,老太太在干针线活,说说笑笑,都不耽误拉呱儿。

我要在此待一会,我要看看这棵树。

我问其中年纪最大的老头:这皂荚树植于何时,有多大年纪了?没人说得清。

村主任五十多岁,他介绍说,这树就根植于他的祖宅之上,打他记事起,这树就这么大,夏天,阴凉几乎遮住半个村子,来树下乘凉的人很多。

而今,村主任还有他的父辈、子辈们,早已各立门户,这祖宅早已无人居住,慢慢破败了,只有这棵树一直还在这方土地上默默守候着。这里曾经发生的故事,没人比它更清楚。

我看见,树下,早已颓败的破壁残垣,粗大的青砖已残破,曾经的夯土已不再挺立,还有废弃的两方磨盘,在树下静静待着,似乎在等待故人归来。

一时间,我为自己的无知而感到羞愧难当。这村子距离我的故乡仅数里之遥,我早年生活在老家时怎么没听乡人说过呢?我怎么不知道这里还有如此神圣的生命遗存呢?

相对于百年人生而言,这树实在值得我们尊敬,依我的推断,这树应该等同于或者老于村龄,这村子始建于明洪武年间,或许,当年,首批迁民从山西老鸹窝那棵老槐树下移居此地时,就栽下了这棵树。几百年过去了,人事有代谢,人换了一辈又一辈,可这树没换,它越长越大,越长越高,越长越粗。

我问村主任,这树洞里怎么有火烧痕迹?他介绍说,几十年前,树身让马蜂啃了个窝,马蜂越来越多,树洞越来越大,眼看着把大树给祸害了,就放了把火,结果烧成这样子了。

我,一边为这树的遭遇感到痛惜,一边为它的顽强生命力折服。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野草尚且如此,何况一棵参天大树?

我在树下漫步,沉思着,我盯着手机屏幕上定格的画面,默默感动。

我将思绪拉回来,我还惦记着走访任务。

看着乡亲们越来越好的生活,看着他们越来越灿烂的笑脸。我想,这棵经历了新生的大树,不正是今天美丽乡村建设的最好见证者吗?

老树

文/路来森

一棵老树,可能会有很多意象表达,但总会有一种意象表达,是最为深刻的,最为沉重的,又最是历久弥新的。它可以牵起你一份遥遥不绝的怀思。

在山东、河北一带,老百姓闲暇无事时,总会情不自禁地讲起“一棵老槐树”的故事。那棵老槐树,早在明朝洪武年间,就是“一棵老槐树”了,此后,便一直生长在老百姓的心中,而且一代代传下去,成为了一棵“永远的老槐树”。其实,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故事,这实在是一段历史事实。《明史》、《明实录》等史书,以及一些地方志等,都有明确的记载。明朝洪武年间,明朝政府组织了有名的“洪洞大槐树遗民”,并不是只迁洪洞人,而是把洪洞广济寺的大槐树作为聚散地,将山西的遗民,迁往山东、河北,乃至于全国各地。可以想象,想当年,广济寺的那棵大槐树下,是何等的轰轰烈烈,是何等的撼天动地。于是,那些被迁徙的人,多少年后,虽忘记了自己的故土,却记住了“洪洞县的大槐树”。就这样,一代代地传下来,“这棵老槐树”就成了迁徙者永恒的记忆。

在我的家乡,周围的村庄,在设计上都有一个相似的格局:村庄东头,总会有一个水湾,水湾边,栽有几棵大柳树,多为百年老树,粗可搂抱。湾水,就从大柳树的根下,潺潺流出。

那几棵柳树,往往会成为了一个村庄的眺望。生命如流水,如大树,“流水不断,根深叶茂”,永远是乡下人内心处关于村庄的生命理念。那年夏天。我的几十年没有回老家的伯父回乡探亲,我们去村口的车站接他。望见他在四处逡巡,寻觅。看到我们,他说:“怎么就找不到村口了?”他在寻找村口的那三棵大柳树,在找村口那一湾潺湲流淌的湾水。可是,村庄早已规划,那些古老的记忆,已是消失多年了。他又如何寻得?伯父摇摇头,一脸的遗憾和无奈。

伯父对村庄的记忆,永远定格在了那三棵大柳树上,婆婆娑娑的,或许,直至披散到他生命的尽头。我的父母去世后,老家就无人了。于是,就将村中的老屋,借居给了我的一个远房大哥。远房大哥说:“我住着,你们回老家时,也好有个依托。”话虽如此,房子借居大哥后,我更不愿意回老家了,觉得,那实在是别人的家了。不过,每在闲暇之余,或在夜深人静时,我就会思念老家。想着老家青砖黑瓦的老屋,想着庭院中的那几棵老树。

庭院中,栽有三棵树:一棵杏树,一棵石榴,一棵榆树,都是经年老树。每年春天里,杏树开花最早,还在春寒料峭时,就已满树飘雪。杏树,是“麦黄杏”,小麦收割前,金灿灿的杏儿,就挂满了枝头。石榴树,就栽在窗前,五月,石榴花,映窗而放,红艳似火;有月的晚上,石榴树枝叶婆娑,影在洁白的道林纸窗上,似米家笔法,疏朗俊逸的不得了。老榆树特别高大,家中栽棵老榆树,是取“年年有余”的含义。记忆最深的,是夏季里,每日早晚,老榆树上聚集的众多的麻雀,叽叽喳喳,叫个不休。

庭院中的那几棵老树——已成为我对老家的,永远的思念。所以说,一棵树,实在是很重要的。栽下一棵树,你就栽下了一段历史,就栽下了一份寄托,就栽下了一缕悠远的怀思。

乡村物语

文/顾小英

春 绿

母亲在园子里忙碌着盆栽。父亲亦在忙着浇水。他们一起伺弄着那些花木,心里是欢喜的。

我难得回去一趟,见了那些花木,自然也是高兴的。这样一来,小园子倒像是真正的主人,特别是到了春天一定得张罗些好东西来招待我,好像我是他们的远客。想到此,心里不免欣欣然,又惴惴然。

我,什么时候竟然成了故乡的远客?我,什么时候竟然成了父母的远客?

燕子在走廊的梁上搭了个窝,也许还嫌搭得不够牢固,一只大燕子仍在忙碌着,它的嘴巴里衔着春泥,绕着屋梁不停地上下翻飞。另一只大燕子一动不动地蹲在窝里孵蛋,露出半截尾翼。它们,也是一对辛劳的父母,正忙碌地孵着一窝小燕子。母亲在地上铺了一张报纸,鸟屎落了一纸。母亲是个忙人,做事利落;不,她其实是深知另一个母亲的心愿。这不,母亲仰着头,一动不动地看着鸟窝,半晌,对我说,这两只大燕子就是去年来过的那几只,她认得它们。

我听了,对母亲笑。春天的阳光从窗口斜斜地照进来,打在母亲身上,她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渐渐明朗。

母育儿女,是天性。儿女大了,各有自己的天地,飞离老巢是必然,亦不可多作眷恋。我深谙此理,所以一直以来鼓励自己早日走出家的庇护,特别是近几年,人生路上愈是风雨萧条,愈是有意识让自己少回家。年岁在增长,内心里安然地生长,也因此体会到生活的艰辛,以及羽翼丰满的渴望。

老家的园子里,满种了各种植物:兰草、仙人球、吊兰、芦荟、棕榈、月季、玫瑰、山茶……带刺的,顶花球的,开花的,长胞的,各色品种的植物栽在花盆里。花盆,大大小小,高高矮矮,新新旧旧,方的圆的,缺角裂缝的,齐齐地码放在一个铁架上。这些花草,大都是母亲去问人家要来的,或者在路畔捡来的。这个铁架足足有一人半高,三层,很结实,是父亲特意叫人焊制的,为了堆放这些花盆。花盆被洗得很干净,盆边上或者印着花卉植物,或者是纯色的,配着种这些不名贵的花草,相得益彰。靠东边的花坛里,母亲把一些大棵的植物种在地里,比如黄杨、含笑花,栀子花,有些我叫得出名字,有些我不认得。我还看见母亲在花坛里撒下的种子,它们正在偷偷地发秧子:南瓜,冬瓜,葫芦,豌豆,玉米……

这个园子是属于母亲的,她用一双不肯停歇的手,种下了一院子的春天。父亲则是园子的守护者,他没有母亲的细致,但他知道偶尔给每一棵植物浇水、培土,站在一边细细地打量它们,给他们剪枝。在他眼里,这些花花草草就是园子的孩子。在他眼里,不知道哪一棵是我?当然,也有一棵属于他的儿子,还有一棵属于他的孙子……

春天,我站在这个小园里,突然有些伤感。我仿佛立于春天的门外,耳畔响起一首歌。春深心寂寞,我看着这一院子的春绿,陷于长久的沉默。母亲眼中的我,不擅表情达意,也天性懦弱,少能耐。然而,天下母亲最识儿女心。我遂默然,点头。

元稹在《春别》里写:

幽芳本未阑,君去蕙花残。河汉秋期远,关山世路难。云屏留粉絮,风幌引香兰。肠断回文锦,春深独自看。

唐代江西诗人郑谷在《渼陂》里道:

昔事东流共不回,春深独向渼陂来。乱前别业依稀在,雨里繁花寂寞开。

母亲把一院子的春绿移栽在我的心头,也把别情离意种在了我的诗笺里。所以,且让母亲眼中的我是个不解“春深梦浅,风过花飞”的过客,而我,却在一边独自品尝“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的惆怅,也就不去作过多解释。痴痴的,傻傻的,这样一个“我”也好。

只是,明日清早我又得离了这园子。只是,又荒废了这一院子的春绿,在故园。

消失的河流

整个下午,我都在和一条河流对话。

石埠,水草,树,人……仿佛所有的事物都在这个午后静止了,包括我的目光、思想、情感。时间泊在地上,一动不动。

石埠是用水泥新砌的,从河心凌驾而起,一级一级朝着水底延伸。放眼望去,左邻右舍挨家挨户门前都是这种石驳岸,齐刷刷一长溜,蔚为壮观。所以,我眼前的这条河流看上去倒像是半条沟渠了,被北岸的一长排石埠挤压得狭小局促。河水在阳光下呈现鲜亮的绿色,水在底下脉脉流动,看上去像一块沉沉的画布。我确信水里是有些活物的,故睁大眼睛努力去搜寻,终于望见几尾小鱼的身影在水波的光影里划动。嗬!只是几尾小小的鱼秧子而已,在绿碜碜的幽影里来回游动,漾起了几圈极细碎的波痕,微弱得很。

河的南岸有一畦菜地。青菜绿汪汪的,象一个个嫩生生的孩子蹲着。岸边,几棵老柳树朝着河面倾斜下来,细长的枝条一直垂挂到水里,根部裸露的黄须被长久地浸泡在水里,看上去很虬劲。这会儿,连风也是静默的,树的倒影在水里一动不动,如静止的画。

我独坐在这条河埠的石阶上,一动不动。白晃晃的阳光率直地打在我的脸上,身上,晃得眼睛有些疼,我索性把它眯了起来。身后那个短短的背影凝固着,仿佛一团墨。

我突然想流泪,想问问眼前这条残缺不全的河流:那条原来的河流,流到哪里去了?那些生命中曾经的激情,那些童年的美好时光,它们都流向哪里了呢?时间,它们都消失在哪了呢?

这条河曾是我儿时的乐园。记忆里,河面足足有十几米宽,澄澈的水自不远处的太湖一路流淌而来,安静地绕过村子,像一条绿莹莹的绸缎。这曾是一条多么温软的河啊!就像母亲的臂弯,枕着我童年的梦。夏天,母亲赤足弯腰在河里洗花花绿绿的被单,长长的被单在水里打着花旋,轻盈地缠绕着母亲结实黝黑的双臂,卷起好看的花纹。我们赤裸着身子在清澈见底的水里上下扑腾,扎猛子,抓鱼虾,摸螺蛳,欢快的笑语是清凉的水滴,被我们用双手撩拨起来再一滴滴从手指缝里溅落,激起欢快清脆的回声。

我曾经把这条哺育我成长的小河比作生命的摇篮,暗流的血液,永远流淌在我的心里,赋予我最初的文学灵感。无论什么时候,我的血脉里始终流淌着一条河流,我的笔管里始终潜流着一股脉脉的清水!

可是,我眼前的这条河流,今天它却正在一点点缩小!我甚至已经看到了不久的某天,它突然消失的情景。我相信一条河流的消失决不是一天两天之内发生的事,它必得经历了世事的沧桑迁徙。你看:对岸河滩上的泥块不断被雨水冲刷着,已经坍塌了一大片;那棵野杨梅树几乎把枝条压到了地上,随时都有倒下的可能。河床已经浅得不能再浅,如果树倒下了,对岸的河滩会瞬时坍塌一大片,那么这条河流就会在刹那间截流;如果继续坍塌,河流就成了一段浅滩,继而消失。而在河的这一边,村民们把自家门前的场院修得越来越宽敞,地盘不断向河中扩张,足可以歇两辆小车还不甘,去年又统一发起行动从河中心开始修了这么一条大石埠。于是,“消失”成了这条河流终将面对的命运。

我相信一条河流是有灵魂的,是有疼痛的。面对一条将要消失的河流,我唯一能做的是保持一份悲哀和敬畏。我用这种无言的敬畏与一条河流进行着一场内心的对话,其实是进行一场祭奠:惨烈,真诚,动人心魄。我相信一条河流是有心跳的,我们能够听见彼此的心跳。我看见一些过去的事物从眼前轻轻悄悄地蹑足而过,连同一路淌过的时间。一秒,一分,一小时,一天,岁岁年年……时间的脚,轻轻悄悄,迅猛而鬼魅。

很多事物都是有脚的,它们从我眼前走过。

我将渐渐遗忘一条消失的河流,而我的心里永远有一条流动的河流。

一棵老树

我忽然急切地想去看望一棵老树。

一棵老树见证了一段难忘的记忆,一段纯真的岁月。

这是一棵奇特的老树。枝繁叶茂,挺拔粗壮,巨大的树冠撑盖起来,就像一柄绿伞擎住了一大片天。我不知道这棵老树的名字,当我抬头仰望的时候,有限的视线无法穿透一个巨大树冠的高度和密度,只听见阳光的声音跌落在树叶上,也跌落在我的眼睛里,响成一片唏哩哗啦声,很像雨点敲在树叶上的音乐。

我和小伙伴们在树下玩耍,割草,轮流讲鬼故事。有一天,一大群孩子突然想起一个故事,一起手拉手用力抱紧它,用脸贴着它。可是,任凭这群孩童的手臂怎么使劲,都缺了那么一截。这群孩子,其中有一个我。我发现我们用力的拥抱,充满了想象和渴望。这在我幼小的意识里,觉得这样的一个事实简直有点不知所措。

老树的根部有一个很大的洞,洞口很大,洞里黑漆漆的,乍看仿佛一个黑色的旋涡埋藏着永久的秘密。我依稀记得曾问过奶奶:这个树洞是怎么回事?我的奶奶已经死去多年了,她当时的回答我现在回想起来已模糊不清,好像记得她说那个树洞是抗日打仗时留下来的。这样说来,这应该是一个历史的见证了?!可是,年幼的我不懂抗日为何物,更不明白这棵巨树的身上留着这么一个巨大的伤口居然还能活着,而且活得这么好。这对我来说,始终是一个幼年的谜,让我相信其中含着某些神秘的因由,而这个幼年的谜仿佛比那个黑洞本身更像一个黑洞,令我的人生中布满了困惑和不安。

童年,乡下的孩子是没什么可吃的。嘴馋的时候,我们喜欢聚集在老树下。我们在几个稍大孩子的支使下,拿来一大堆家什,用铁锹在树下挖个洞,支上一口小铁锅,抓几把米,舀一小瓢水,再从身旁随手扯下几根碧绿的野葱扔进去,煮起了野火米饭。不一会儿,野葱香混合着米饭味飘出来,袅袅娜娜,一直飘出老远。

秋天,大人们都在远处的地里干活。这时候,我总是想起什么来,抬头仰望着那棵老树。我看见老树深深的枝桠间筑着一个乌鸦的老巢,很高,很大,它就高高地站在我的头顶。几只乌鸦像疏忽间受了惊吓,从老巢里飞出来,在我的头顶盘旋几圈,“哇、哇、哇”叫了几声后就飞走了。低哑的鸦声缭绕着,让我心里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一阵遥远而陌生的声音从天而降,像一枚果子样“啪”的一声掉落在我孩童时代无知落寞的情绪里。我记得当时的我陷在这种奇怪的情绪里,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回过神来,以致于倒没把那些野火米饭的香味记得刻骨铭心,等听到同伴的哄抢声重新回过头来时,那些从天而降的声音已经无声无息地飘远了,刻录进了童年记忆的光盘。

今天,当我在写上述文字时,思维仍长久地沉浸在那阵阵鸦声里,眼前清晰浮现出那棵老树。回忆总是恍惚又顽强持久的,我问自己:这难道就是留在你童年记忆里最深刻的一些事物么?答案是肯定的,又是茫然无知的。关于一棵老树和一个鸟巢,仿佛一个永恒故事盘亘在我的记忆深处,如一条青藤野蛮地缠绕着岁月的枝枝杈杈。

就是这样的一棵老树啊!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它一直活在我记忆里。一棵老树,我以为它会一直活着,可是直到有一天,我突然重返那个地方,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它。可是,眼前的情景却让我惊呆了:那棵老树已经消失了,永远地消失了!在相隔几步远的旁边,另一棵新生的树已经长出来了,枝杆还不是很粗壮,却直直地插入云霄,树的顶端也同样落着一个乌漆漆的鸟巢。多么相像的两棵树!可又是多么不同的两棵树!在原来那棵老树的地方,空着一个很深很大的坑,就连那个树根也不知去向。当然,那些鸟早已飞走了!

一棵古老的树终于消失了,连同一个鸟巢和一段岁月。还有一些四散飘零的人呢,他们都去哪了?谁能告诉我,一棵老树是怎样消失的?谁能告诉我,一些鸟和一些人又是怎样消失的?

但是,一棵树消失了就会有另一棵树重新生长出来,一个鸟巢消失了就会有另一个鸟巢重新建起来。然而,一些人离去了,一些人留下了。

有生命的事物,是永远不会真正消失的。

竹林

竹林在老家屋后,好大的一趟。

这里曾经是一片绿色的海洋。夏天,当风刮过竹林时,那些翠绿的枝叶翻飞着,涌动着,仿佛绿色的波涛在翻卷,连风也是绿色的。年幼的我于是这样想:风吹过竹子,风就变得大了!

每年春天,竹林子里总会争先恐后地冒出一个个小小的笋芽,如顽皮的小孩子探出头来张望着人间的新奇。一场春雨后,这些小小的笋芽一个劲地往上窜,往上窜,每窜一下就抖落掉身上的一片笋叶,露出一小截年轻羞涩的身子。竹笋窜呀窜,使劲往上窜,越窜越高,竹笋的个头已经高过了老家低矮的草屋顶。原来,这么多的小竹子竟相冒出来,把老家的竹林挤得越来越茂盛了。

爷爷领着我,在竹林里走。爷爷手里拿了一把柴刀,仔细地察看,把一些被虫蛀了或者过于细弱的笋芽掘了出来,拿回家炖着吃,以便空出更多的地让那些健壮的笋娃娃快快茁壮成长。我跟在身后,一边捡着笋叶,回家让奶奶包粽子吃。我的手里还抱着被掘的笋芽,心里充满了喜悦,仿佛听见地里的笋芽们“嘎嘣嘎蹦”拔节的脆响,这让我联想起课堂上老师讲的那个叫做“希望”的词。什么是“希望”?也许,“希望”就像是一棵棵小竹笋在使劲长。呵呵,这样想的时候,我的小脸上笑开了花。春天在希望里,在我幼小的心田里生长,在这片青翠的小竹林里捉迷藏呢!

竹林里,夹杂长着几棵刺槐。五月,一嘟噜一嘟噜白色的花挂在枝梢上,微风晃过,清甜的香味溢满竹林子。秋天,竹林子里铺着一层厚厚的竹叶,明媚的阳光投射下金黄的光线,脚踩在叶子上,发出“沙啦沙啦”的响声。竹林子中,还有一个不大的池塘,水塘里的水终年不流动,平常时间都是半池塘绿幽幽的水面,漂浮着暗绿的藻类,小虫们在草丛间叫。雨后,池塘里蓄满水,水面也变得清亮起来,池塘四周的竹子和小灌木倒映在水里,偶有风吹来,水面晃动一下,泛起一圈圈细细的涟漪。一些很小很小的黑色小蝌蚪在水中游动,偶尔兴起投一块小石头到水中,溅起一片水花;池塘边的一只青蛙被惊得弹跳到水中,一泡尿射了我一脸。

多么寂静的一片竹林哪,蕴藏着一块幽静至极的翡翠!又埋藏着我童年的一个秘密!

每年,祖父都会从地里砍来一大捆竹子,用柴刀劈成又匀又细的篾条,编成各类生活用品,比如:凉席子,各种形状的小篮子、竹筐,饭蒸架。祖父心灵手巧,那双鸡爪似的手不停地忙碌,那些又匀又软的竹篾条上下翻飞着,一件件精巧的竹器活灵活现地出来了。竹林不光给自家提供材料,还供给左邻右坊和亲戚们,哪怕一根晾衣竿啦,哪怕一截最最没用的竹稍子,竹枝杈还可做晾晒袜子抹布的刺毛钩子。因此,大家都喜爱这片竹林。

那年冬天,我随祖父走进竹林,猛然被眼前的景象愣住了:一片枯黄的竹。这之前,我可是一直以为竹子是常青树啊!祖父也愣了愣,黯然说,竹子开花了!竹子也会开花么?它们的花在哪呢?我没细问,耳边响起了那首《熊猫咪咪》的歌:“竹子开花啰喂,咪咪躺在妈妈的怀里数星星。星星呀星星多美丽,明天的早餐在哪里……”当时,我没有觉察出这其实是一首很伤感的歌!直到后来的有一天,我在一本刊物上读到一篇美丽的文章,才了解到一些竹子开花的知识——所谓竹子开花,就是竹子枯萎死亡的时候来了。竹子的花很难看到,它们小而洁白,近前闻,还有点淡淡的清香。据说,竹子相隔六十年才开一次花,竹花开过了,便结成竹米。竹子在开花结米的同时,叶子也开始慢慢变黄,当叶子落光后,它的枝杆就变成金黄了,于是它们就死了……

细想起来,我没有真正看到过一片竹子开花的情景,如果那天的景象算是的话,留在我记忆里的只是一片金黄的竹林,那微风中枯蝶一般舞蹈的金黄竹叶。

爷爷说,一片竹林马上要消失了。爷爷拿着柴刀,把它们砍下来,准备回去编更多的竹器。他好像并没有特别的留恋。我想,或许明年这里又会是一大片葱绿。可我不知道,明年的葱绿已不再是今天的竹林,今天的金黄却要等到六十年以后才会有。

后来,经济条件好了,家里再也不见爷爷做的竹器了,可我仍旧怀念小时候爷爷用竹篾编的那些细腻光滑的竹席、竹篮子。爷爷去世了,疏于管理再加上四周不断冒出来的混凝土建筑,小竹林渐渐萧条,那些老、粗、壮的竹子都没了,杂树倒是年年茂盛得很,偶尔零星地夹了几根新长的小竹子,细如筷杆。竹林里的那个池塘也快要被垃圾填埋了,滋生着蚊虫。

每次回老家,我都不忍再看竹林一眼。

古驿老树

文/石子

我在记忆中努力寻找着来凤驿的影子。

来凤驿宽阔的正街、悠长的东街、跌荡起伏的小桥街,以及璧南河沿岸的吊脚楼、街上的青石板、散架房、木板门、青瓦白墙,还有那一串名字比如河坝街、牛市坝、猪市坝、黄家花园,在我儿时的书包里装着,掌心里握着,炊烟里裹着。

这些算来凤驿的古吧。如果不算,那就还有铁匠铺、木匠铺、中药铺、窑罐店、烤酒房、推花社、推花社、酒馆、茶馆,这些肯定是古老的传统项目了。

如果还不算,那我就只有说出来凤驿的老黄葛树了。

来凤驿的黄葛树与古驿融为一体,血肉相连。没有黄葛树,来凤驿不仅少了一道独特的风景,还少了古老沧桑的韵致。

来凤驿的黄葛树是依水而生的,大多长在老街的璧南河两岸。

在下场口河坝街老酒厂旁的大路边,有一棵两人合抱大小的黄葛树。这棵树长得茂盛,长得端正,屹立在璧南河边,替过往的行人遮风挡雨。打这儿经过,看看河对面的吊脚楼,看看清粼粼的璧南河水,再加上飞鸟齐鸣,小舟摇荡,这儿,就成为一个具有典型意义的地方。

站在来凤驿的梁桥上,顺着璧南河的流向看,映入眼帘的,除悠长悠长的东街吊脚楼外,就是几堆小山似的绿荫。这些绿荫,被一棵棵虬枝擎着,横在璧南河上,遮掩着半个河床。当然,我要说的,这些绿荫,就是一棵棵黄葛树。这些黄葛树,有长在东街住户后院的,有长在原来凤镇政府后院的,更有长在牛市坝旁边农家院子里的。儿时,我六娘在来凤镇政府工作,因此,我也多次出入这个大院,也曾在大院后边的黄葛树旁玩耍。我看见的是,这后院中的两棵黄葛树,皱褶深陷,浓荫覆盖,两三个人都不能抱住它们。我爬上树,顺着它们的虬枝,溜到了璧南河上,还装着故意要跳水的样子,让其他小孩惊叫,讨得大人一阵好骂。这样的黄葛树,牛市坝子的河边有好几棵。

来凤驿的黄葛树,还生长在来凤花园医院里,生长在场口的悬崖边,生长在场边的坡顶上。今天去来凤,上场口大佛崖边,下场口老车站旁的坡顶上,还幸存着几棵。大佛崖边的那一棵,有两人合抱大小吧,根须缠在崖壁上,伸进岩石缝隙里,古老沧桑,让人心生敬畏。下场口坡顶的那一棵,被雷电拦腰劈断,而今仍然擎着一支绿色火炬,书写着生命的灿烂。

其实,在我的印象中,来凤驿的黄葛树,最大的一棵要算猪市坝旁边的那一棵。这一棵树,至少四五人才能围住,树身长了无数洞穴,洞穴里可以藏住小孩,但它仍然顽强地活着,就像来凤驿一样,要活到生命的永远。可惜,来凤驿旧城改造的时候,这棵树被砍了,现在想起来,让人唏嘘不已。

古驿、老树,都成为了过去。今天的来凤,肯定比过去繁华、靓丽,但是,在我的心里,总觉得它缺少了什么?哎,不说也罢。

故乡那棵树

文/杨华中

我老家的屋后有一棵硕大的桦栎树。

这是一个六人合抱的古树,高耸挺拔,气势凌空,大风吹来,像羽扇轻摇,哗哗啦啦直响,如优美的管弦乐在奏响。这便是留在我记忆中的那棵老古树。它生长在一个叫大树包的山头上,粗细不等的根密密麻麻地扎入石缝,像一个饱经风霜的老人高傲地挺立在那儿,至今仍然树叶婆娑,枝繁叶茂,毫无衰败迹象。粗糙的树皮上带着一些老伤痕,每当春暖花开时,它便撑开了绿伞般暗绿的树叶,在轻风中摆动着。在漫长的岁月中,在群山掩映之间,孤独的守望着小村的变迁和兴衰,守望着曾经发生过的平凡或壮烈的故事。它不但是故乡一道自然景观,也是乡亲们顶礼膜拜的神树。少时就听村上年纪最大的老人们说,他们记事时桦栎树就这么高这么粗,那枝繁叶茂的树冠好似一把巨型的绿伞,将整个山包罩严。以前每次回家探望老母亲时,我都要站在大路上仰望,拍照,去树下转几圈,一边寻思一个永久得不到答案的问题,它有没有灵魂呢?

我对古树之所以一往情深,是因为它的绿荫抚慰了我,它的果实滋养了我。中秋八月,收获的季节到了,老树再次向乡亲们捧献出果实。一串串橡壳怀抱着一颗颗饱满的橡粒籽,或黑或青悬挂在绿叶间,压得枝头一颤一颤的。熟透的橡壳橡粒会落在地上,母亲便领着我们姐弟起早摸黑,拾回几背篓橡壳橡粒,到清油河供销社换回油盐钱和我们的学费。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里,橡栗壳是山民们搞副业的主要来源,橡子是缺粮时的重要补充。也因此,我心里播下了对它敬畏和感激的种子。

记得很清楚,一九七三年时,队里计划修一座水磨,而水磨必须有粗大的木头才行。于是有人提议砍伐这棵不知生长了多少年的桦栎树。一时间群议纷争,不支持的占多数。老人们信迷信,认为老古树年代久远,已修行成精,砍不得,但最终还是决定伐。在动手的前一天夜里突然狂风大作,暴雨倾盆,只听一声炸雷在树上响起,“咔嚓”“咔嚓”两声巨响,只见电光一闪中,两根面向大屋场一面水桶粗的枝子断了下来。村民们惊呆了,天亮时有人看到断枝根上的伤痕里有似血的深红树汁在流淌,是血?是泪?此后在再无人提说砍伐树之事。后来在农田基建中,人们又在山包下炸石修摆,老树的不少根须裸露在外……老树虽避过劫难,但眼见得不断呈枯萎状,不少枝子任春风春雨拂面也不再吐出新绿。真像一个垂暮的老人,要药物维持着生命的延续。直到农村改革开放以后,随着乡亲们的日子越来越好过,古树也重新焕发了青春,连很多看似枯了的枝子也绽出嫩叶。并且一年旺似一年。这时我已到县城工作,逢周末回老屋时,都要去看老古树,看它郁郁葱葱,绿盖山包,心海里涌起了波澜,记忆像关不住闸门的激流汹涌而来,少时曾听庄上的老人讲,一九三二年由贺龙领导的红三军从丹凤桃坪绕道南下在清油河、耀昌沟、吊庄一带宿营。贺军长、政委在树下拴马歇脚开会。次日,他们以神奇的速度经庄后的三道岭、四道岭的羊肠小道占领武关。此后,徐海东、徐向前先后在树下驻足。他们军纪严明,不扰百姓。可惜没听说庄上有谁跟着红军走,如有并在残酷的年代里活下来,兴许这个闭塞的山沟里或出几个将军呢。有一次母亲神秘的对我说,老树显灵呢。村上一位故去的老人给儿子托梦让其搬家,房子正在龙口里有危险,儿子没当回事,不久其妻儿先后出事。有看山象的人说,与大树包相联着的群山,形似龙身,而老树更象是龙头上的金钗凤冠,这家人的房子正对着小山包。如今,那两间土房子孤零零呆立在那儿,我虽不信这些,可这是真实发生的故事。

光阴似箭,历史发生了巨变,神州大地每一个角落里都涌起了开放的浪潮,世世代代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乡亲们,在鼓励儿女读书学文化的同时,也天南地北的外出打工淘金,僻远的山村里如今小楼林立,宽宽的新修的水泥路环绕清油街耀昌沟老屋场连通国道,数十人大中专毕业后在不同的岗位行业里奋进着。外出的和留村的无论老少妇孺也以不同的方式珍爱着这棵老古树。老古树看到小村新貌也似青春焕发。不信你来看,过年时树下有一层厚厚的红色的鞭炮皮,树干上挂满了红布,有人得儿得孙时干脆就认给老树做干儿做干孙。

如今老母已驾鹤西去,静卧在翠竹丛中的老屋铁将军把门,我回故乡的次数少了,但我时时想起老屋场那棵生机勃发的古树,在我心中它像一部平凡而动人的史诗,我愿它青春永驻。

走过一棵树

文/叶怀泽

进入了一户老农家。瞬间吸引我眼球的,不是宽敞明亮的院子,也不是美丽整洁的房屋,而是一裸老树。

这裸老树就正正地屹立在大院的中央。最初给我的印象便是“老”。枝干很粗,包裹着树的树皮也已经老化开裂,全是密密麻麻的皱纹与疙瘩,如同鱼鳞一般,只是粗糙得多。树顶直入蓝天,树干上只有一个个树枝的断痕,树顶也只剩下几个极小的、单薄的小绿球了,这时我联想到它曾经风华正茂时,一定是绿荫如菌,生机勃勃的样子吧。但是现在,昔日树下的绿荫已经消失。虽然现已是正午时分,但树影却几乎看不见了。无情的岁月卷走了它原有的朝气,留下的只有空虚的枝干和暗淡的黄绿色了。

靠近了这裸饱经沦桑的老树,我依然感受它的坚韧与挺拔。苍劲的树根已经把水泥地面撑裂,并把靠近它的地面抬高数厘米。粗糙的树干似乎还是那么的坚实有力。枝头顶部的小绿球上仍然有鸟儿的陪伴。鸟儿们一唱一和还是为这棵老古树保留了一丝生机。无论多少无情的岁月带走了它原有的气势,可如今,再大的挫折也阻档不了它求生的欲望,仍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汲取着土壤里的每一滴水分和养分,供给着顶部的每一片树叶,每一条嫩枝,每一朵新芽。

听农家主人说,曾经这里也有很多裸这样的老树。但是,很多都被当时贪图一时小利的人砍伐了。只有这裸被保留下来,一直保留到今天。这也许就是这里曾经历史的见证与遗物吧。

远离了这户人家,这裸树也渐渐远去,但它仍旧是这个村庄的最高点,生命的力量是强大的,任何力量都无法阻止它求生的欲望,就像这裸树一样,用它的坚韧与不屈续写着生命的篇章。

扛花去看你

文/阿果

窗外,暖风细雨培育着春天。我在屋里看老树的画,白衫男子,戴礼帽,几分倜傥。他肩扛一棵花,绯红的花朵,开得颠颠荡荡,密密匝匝。软绵绵的春风拂耳向后飘,男子立在一江茫茫春水岸,脚底草色浅绿。题字点亮意境,老树写:待到春风吹起,我扛花去看你。

成年人有情怀,未必就能实现,大多数时候,会被绊着束着压抑着。哪个男子会扛如此大棵花?这画多少带着理想主义色彩。

老树的创作谈,让我心里咯噔了。

老树说起读小学时,春天,同学们去学校,都会捎带一些花,插在墨水瓶里,摆教室窗台。等长大点,有力气了,他拎上斧头,跑到山里砍了一棵特别大的山花,扛回家。没地方插,就把它杵进养鱼的水缸。扛花,这是亲身经历。

这也是我们的集体经历啊。

到了春天,油菜花、紫云英,这是叫得出名字的,还有没名字的草花,我们像勤劳的小蜜蜂搜集花蜜一样,寻找自己眼里最美丽的一朵,采上后带到学校,插进瓶瓶罐罐,把教室,打扮得花园一样。稚嫩的我在作文本上写“我们的教室,荡漾在五彩的朝霞里”,老师将句子用红笔划出,批注“好”。这个“好”,让我的小心脏扑扑狂跳,跟后来第一篇文字在报上刊登一样激动。

那时春游,老师领着无非去离校不远的山包包,男女同学小山雀一样叽叽喳喳钻进丛林,选最耀眼的映山红,大棵大棵掰倒,红红紫紫抱满怀,浩浩荡荡回。教室里的瓶罐口径可容不下,一部分带回家,妈妈做腌菜的甏和罐,高高低低插上,摆院里。美好的春天,进驻了我家。

老师没教我们什么是美学,更没有书本和电视启发。惟有来自大地的涵养,小小人儿感受到春天的甜蜜可喜,活着的美好。我们对美的意识浑然天成。

雨水落,暖风吹,燕子“喈喈”叫着穿柳帘。等剥掉老棉袄里的丝棉,只穿两层夹衣,我们拿上剪刀和苗篮,去田埂剪马兰头,但更欢喜扯上棉线去放风筝。撒开双腿在田埂上跑,一步一步松软滑腻,有踩着水泡泡一样的失重。一不小心就翻倒在麦田里,而麦田,真是绿得让人牙根都酥软了,软厚,微湿,面粉团一样的孩子,哪里会摔疼。顺势在上面咕噜咕噜打几个滚,摊开四肢躺着,阳光刺目,闭眼留一条缝,暖意没有因为虚上眼而稍减。何止是暖,简直是热,夹衣也剥掉了,就剩单布衫,身体松快得像要长出蝶翅一样。从田野回来,不光头上带着草屑,衣服有深浅不一的草渍,人也会有一股青草的甜香、土的腥味,那是春天的气息、大地的体香。

并不知道这种行为,有个文雅的说法,叫接地气、踏青。

一切都自然而然,平常朴素,然而正是这样的平常朴素,构成了我们生命最重要的部分。

“你”已成了我回不去的原乡。扛花的老树,隔着一江水,也无处觅渡。记忆却如地底潜流的水,看不见,却滋养着我们灵魂。

椰岛走笔

文/胡天曙

夕照红染,鸟雀唱晚。夕照中,古老的小山村,炊烟袅袅。矮矮的茅草屋,椰林猎猎,秀榔亭亭,几声犬吠,几棵古老的大树,在苍茫暮色中漫成一卷古香古色的山水画。

老树是祖先留下的遗产。或许老祖宗认为,没有什么值钱的留给后辈,那就留下老树吧,老树世代相传,绽花添果,造福子孙。那时,村前山后,长着几棵老树。老树历经几世,栉风沐雨,愈显得苍翠如歌,亦似善目慈眉的老人,乐呵呵地看护着世代相传的子子孙孙。

老树中,菠箩蜜树、荔枝树、龙眼树等,是村中的巨树。其枝干粗大,叶茂苍翠,花妍果甜。老树能观赏,果能鲜食甜美。在炎热的夏季老树布荫施凉,绿风阵阵。在台风肆虐,恶雨横行时,其毫无畏惧,依然岿然屹立,抗击着来自大自然侵犯。台风过后,老树展臂抒胸,笑迎霞光万道的到来。在村人的眼中,老树是福树,是英雄的神树!

高大疏朗的菠箩蜜树。菠箩蜜树为村中巨木。其高达五六米,主干粗大,一个成年人合围尚不及手,空缺有余。菠箩蜜树春季开花,夏季结果,果大如小猪,挂满如臂的枝桠,果子熟时,几丈外可闻浓郁的果香。菠箩蜜果,熟果的,可拿去市场上买,几毛或一块多钱,买回咸鱼,足够家人一顿美味的晚餐。菠箩蜜叶,状如圆形,手掌般大小,佳节来临,村人摘取叶子,半老半嫩的,包糕点,香气诱人味蕾。菠箩蜜树干,木质上乘,纹理漂亮,色黄味香,可为造房之上品。那时,村人建造房子,材料缺少,忍痛割爱去砍倒老菠箩蜜树。老菠箩蜜树砍了,村头空空荡荡的,村人一时好像缺少什么似的,低着头默默无语。可幸的,后来,村人在村头村尾种几棵菠箩蜜树苗,数年后,菠箩蜜树已是翠绿浓荫,绽花挂果了。

翠叶红果的荔枝树。六月,山林翠染泉琴鸟歌,野果盈枝云岑香。六月,荔枝果红了。那时,村中的老荔枝树仅有几棵,且每棵各有其主。荔枝果熟了,红灿灿的一大片,颇为壮观。摘荔枝果时,主人已在日前摘了一大半,留下一部分给村人。在夏季的晨光中,村人听到主人大声喊:摘荔枝了!村人则忙去摘果。日出,村人摘得半筐半箩,摘得少的,主人会给他一些,多点尝鲜。村人和睦相处,友好往来,其乐融融。老荔枝树有个神话故事。老荔枝树命运亦如老菠箩蜜树一样,因造房而遭村人砍伐,堪可惜啊。

香火缭绕的龙眼树。在村口的南面,有一棵高大的老龙眼树,其碧叶浓密,虬枝粗大如铁。弯弯的枝干,伸过路口,形成拱型,似乎迎送晨昏劳作,出出进进的村人。老龙眼树长的果子不多,且甜味不高,有时村里小孩子的,爱爬上老龙眼树玩耍,抓黑色的小虫子,摘那半熟的果子吃。老龙眼树是村中仅有的老树,但这可不是一棵普通的老树。老龙眼树树底一座小神龛(土地公),时有香火点点,人来拜神求福。那时,村人家人生病,就会来到老龙眼树点香祷告,祈求树神下降神灵,驱魔除灾。数年后,公路扩建,或者其他原因,老龙眼树突然枯干,而后渐渐消失在村人殷殷的瞳孔中。村人如丧失了一位好老者,每当路过老龙眼树生长过的地方时,总要看看,眼角湿润,似乎回忆了什么。老龙眼树的枯死,村口也缺少了一处独特神奇的景观。

时光匆匆,岁月如歌。几十年的华年,转眼间烟消云散。而今,因建造房子砍伐的,年久枯死的,村里祖宗留下的老树,踪迹全无。有时我回老村走走看看,路过村口时,好象看到那棵老龙眼树。老龙眼树披满岁月沧桑,披着薄暮晚霞,抚摸长长的胡须,露出满脸慈爱的笑容,迎接远方归来的孩子。

乡村的老树,一棵棵浓浓的乡情,无论我走得多远,走到哪里,总似乎听到朦胧的月光中,夜风轻抚的老树,沙沙作响,孩子,你在哪里啊。

城市的古树

文/廖华玲

一个城市,因绿树成荫而显得生机勃勃,因古树苍天而积淀厚重历史。

古树,动辄就有百年以上的历史,其形苍劲古朴,其态饱经风霜。诗圣杜甫客居甘肃天水期间,在游览千古名刹南郭寺时,曾赋诗:“山头南郭寺,水号北流泉;老树空庭得,清渠一邑传。”或许,南郭寺之所以出名,就是因为那棵“老树”;或许,正是因为先有“老树”的存在,然后人们才兴建了寺庙。城市与古树何尝不是这种关系,古树是大地的灵魂,其根系就像血脉一样延承着城市的历史。

城市的古树,混杂于公园的草木间、隐藏于闹市的大院里、潜伏于悠悠的长巷中、挺立于大街的路中央,它们在寒来暑往中,迎朝云送晚霞、守日月候星辰。其实,古树沧桑的只是年轮,永恒的是大自然赋予的生长规律:春天嫩芽萌动,夏天碧叶成荫,秋天叶黄枝头,冬天枯叶坠落。然而,只要我们仰望古树,便觉得头顶上那片片树叶不仅仅是苍苍一叶,更是一片历史的天空,于是一种敬畏之情油然而生。

古树与其说是树,还不如说是一部史书,其枝干和树皮都遗存着历史的印记。古树,经历朝代更替,目睹百姓悲欢,见证世间沧桑;古树,是文人雅士吟诗作赋、泼墨绘画的素材;古树,是美景,是人们的精神寄托,是朝拜的对象;古树,是一段故事,是一部传说,有着道不完的精彩……善待古树,就是传承我们悠久的历史文化。

古树,树干粗大,不仅“招风”,而且还“遭劫”。在古树几百年的历史档案里,记载着电击雷劈、干涸水淹、风霜雪雨的天灾,叙述着战火、砍伐的人祸。但它们古老的躯体依然挺立起不屈的脊梁,岿然不动,生生不息,这就是生命的力量。从这点上说,敬重古树,也是在敬重生命。

我们曾以为,在城市拥有一个用钢筋和混凝土围成的叫房子的东西,便可以是这个城市的永久主人了。其实,这个想法太天真,我们只不过是一名匆匆过客,而那些古树才配得上是城市的永久“原住居民”。年复一年,棵棵古树把历史与未来掩映在四季的轮回中,把灵魂植根在城市的土壤中,而城市蕴含的文化血脉也必将沿着树根、树干、树枝、树叶而行,城脉搏动,古树永存。

城市的古树,因其是树,它是我们的绿肺;因其古老,它是我们的文化。

家乡问树

文/胡俊芳

我是在去年秋天一个不经意的时候再次见到这棵老树的。三十年前初次见到它的时候,它就在府前街的南侧,枯枝朽干,行将暮年;这次见到它却让我有点惊讶:腰身粗壮,横戈枝杈,将一树伞样的叶子浓墨一般撑起。信手摘下一片,圆圆的叶子油黑发亮,明显的比同类的叶子厚了许多,噙在嘴里轻轻一咬,一股淡淡的清香溢满唇齿。莫非,树逢盛世也会返老还童,也会焕发出另一度的青春?

这棵树就是一千多年前的汉槐。这是一位树中的智者。它的东北侧,是曾经的文昌阁和魁星楼;它的西北侧,是旧时的衙门和新中国的县政府。就在它的眼皮底下,曾经上演了一出出改朝换代的风云大剧,曾经发生过一个个金榜题名衣锦还乡光祖耀宗的故事,曾经有过一场场官员的升迁贬谪和一次次百姓的聚散离合。那炫耀一时精致的石牌坊也是在它的眼皮底下兴建又在它的眼皮底下消失的。万千的故事,精彩的传奇,流水的往事,都随着它影子的移挪淹没在了时间的阴影里。

东韩的那几棵老柏树,该是乡间的绅士吧?两年前见到它的时候,它仍旧矗立在只剩下了一截的河道上,尽管已是老态龙钟,它依旧是一人无法抱住且仍需仰望的,摇动的枝杈和针样的叶子分割了天空和阳光,斑斑驳驳的光影如一个梦。这棵树是什么时候种下的,是在整修河道的时候吗?那时候的河道又该是什么样子?答案是肯定的,要不那一块隋朝的醴河石桥碑也不会在它的附近。或许,它就是那个传说的见证者:家乡闹洪灾,一位祖籍南和的大臣向皇帝哭诉求援,误让皇帝将家乡的小黄河听成了中原的黄河,又有了十里铁打路,三柏一孔桥的谎言。这个瞒哄了皇帝却造福了家乡的好主意,说不定就是它们几个合谋而出的。每每想到这儿,老柏树的腰杆就挺得那么直,笑声就那么舒心。

或许还有小胡村边的老柳树,那绝对就是几位乡下老叟了。它目睹了顺水河发脾气时的粗暴凶狂和恢复平静时的祥和安顺,目睹了杨柳成荫、芦苇飘雪、荷花绽放稻田飘香、鸟飞鱼跃渔舟唱晚的景象,目睹了经过淹、经过旱、经过蚂蚱滚成蛋、经过地球打颤颤的凄惨,甚或,它还目睹了日本兵进中国时在这儿的那场恶战血流成河的情景……或许还有岗头、寺上的老槐树、东三召的老杨树……那几乎每个村子都有的老树,在先人的眼里就成了树神,挂满了颜色深浅不一的红布,那是善男信女们朝圣的所在,曾有多少人跪拜在它的脚下,向它诉说衷肠,祈求平安远离苦难……每一代人,每一个人,都会有一个真实而鲜活的故事。这些故事,现在只有老树记得,可它们说不出来也不想说出来,历史已经过去,未来还得继续。它缄默着,每一瓣开裂的树皮都是一段印记,它的每一个长大的树瘤都是一个承载,它的每一道年轮里都有一段岁月。

人说老树是有灵气的,我相信。我曾到过曲阜,孔林的那棵鸟柏已经枯死了,可那棵龙柏还在,树身似龙身,树皮似龙鳞,真的是一条栩栩如生的龙。我也到过瓦固村供奉三皇姑的小庵里,那儿的一棵椿树长得也十分奇特,每一个枝杈都像向上伸开托举着的五指,树干上的树瘤像极了趴着的小乌龟,据说,那是禅者的化身。所以,对于老树,我总是怀着十分的敬重和十二分的热爱。每到一地,我都特别留意那些老树。比如,云南的原始森林;比如,峨眉山脚下那大德高僧种植的逶迤连绵的冷杉;比如,内丘神头的九龙柏,比如,大寨的老柳树……所有的老树,都和当地的历史、生活、文化、信仰紧密联系在一起,那是生命的化身、力量的化身、智慧的化身。据说我的家乡曾有小江南之称,这儿一定是有着许许多多的树。在原野上走一遭,逶逶迤迤的树带是河堤,浓浓郁郁的树林是村庄,高高大大的树木是自己的家。这些树,春来发芽,秋去落叶,伴随着家乡人的二十四节气和一代代人的春种秋收。这些树,用绿叶为庄稼人遮阴,用树干为家乡人搭起房子,用果实为家乡人改善生活。饥馑的时候,这些树甚至让人用树皮填饱肚子,帮助家乡人渡过难捱的日子。这形形色色的树,就是一种地标,就是一种象征,以致于许多年之后,那些游子们想起它就像想起自己的家乡,走进它就像见到了自己的娘亲。这个时候,老树,更多的是带给我们一种亲情。

三十年间,我们崭新了自己的家园,却毁掉了那些老树,那些在天地间悬挂着的绿帐,仿佛在一夜间消失殆尽。那些我们视为亲人的老树,能够留下的不过是凤毛麟角,就像我们无法回到童年一样,我们再也无法走回老树的身边,再也无法在它的怀抱里耍树猴、捉迷藏、偷鸟蛋。村中的老人我们是留不住的,那是人的命运使然,而身边的树木,原本是能留住而且是完全有理由留住的——可我们的无知、贪婪和荒唐却毁了它们。这一切,怎能不让人扼腕叹息痛心疾首。

一场绿美南和的行动正在展开。公园里、公路旁、田间地头,到处都是年轻的树,到处都是崭新的绿。它们现在还小,一年之后,它们就会初露姿容,十年之后,他们就会长成参天大树。那时,视野里远远近近高高低低形形色色的都是树,它们就会真正成为家乡田野的呵护者。我是希望它们能活一百年、三百年的,那时的老树,一定还会记得我们手植时的温暖,记得我们为它们浇水扶正时的那份期盼。许多年以后,当我们留给儿孙的还是那片蔚蓝的天空时,老树会告诉我们的儿孙,我们是怎样怀着忏悔的心情在赎罪。

每一个城市都有市树市花。南和的市树是什么?是摇曳的柳树,是亭亭的白杨,是结实的槐树亦或是外来的银杏、核桃、樱花……或许,这棵树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了大树,我们的形象就有了标志,我们的情感就有了寄托,我们的家园就有了历史,我们的生活就有了内涵,我们的未来就有了方向和目标。

栽一棵树,让它活在田野上,活在我们的生命里。

老树如父

文/谢汝平

他出生不久,父亲就去世了,在别人都有父亲陪伴和疼爱的时候,母亲流着泪把他交给了老树。那次他哭着喊着要父亲,母亲指着老树告诉他,那就是他的父亲。他信了,在他幼小的心里,觉得自己父亲是最了不起的,不怕冷热、无忧饱饿,而且从来没有打过他。一动不动的父亲成了他最好的玩伴、最忠诚的保护神,不管刮风下雨、不管白天黑夜,总是在门前陪伴着保护着他们母子。老树在一次狂风暴雨中歪了身子,那次他以为老树要死了,自家的茅草屋也要塌了,和母亲在屋里抱头痛哭。但是暴雨过后,老树顽强地活了下来,并且因为歪了身子,可以让还是孩童的他轻而易举地爬到树上去,和老树恣意亲密。

在他心目中,家庭成员一直就是母亲、老树还有自己,有一次他差点把老树填进家庭成员的表格里。在他看来,这个不会说话的父亲,真的非常可亲。到他上了大学,离开家乡以后,他对母亲一个人在家非常放心,因为有老树的陪伴,尽管此时他早已知道老树并不是自己的父亲,但却对老树有着父亲一般的信赖与敬爱。想起小时候半夜被噩梦惊醒,母亲就会哄他说,不用怕,有老树站在门口呢。从此他养成了习惯,只要一想到老树,心就会安定下来,他相信,忠诚的老树一定会照顾好母亲的。

在大学期间,为了减轻母亲的负担,他过的是半工半读的生活,他要靠自己挣钱来养活自己。因此在几个寒暑假中,他都没有回家,并不是不想母亲和老树,假期是赚钱良机,只有这个时候的辛苦,才能保证下个学期的安逸。不能回家的他每次打电话给母亲,总要问一下老树的情况。母亲总是让他放心,说有老树陪伴,她一切都好。他有时想到以后接母亲出来享福时,老树怎么办?让它孤伶伶地在家,感觉非常对不起老树。

终于他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并且找到一家待遇很好的单位。在上班之前,他回了一趟离开四年之久的家乡,见到了日思夜想的母亲。与母亲叙了一会旧,他突然感觉不对劲,再一看门口,自己一直当着父亲的老树不见了。母亲这才告诉他,原来为了凑齐第一学期的学费,母亲偷偷地卖了老树,那时跟买树人唯一的要求就是先付钱,等他去了学校再砍树。母亲怕他担心自己,于是四年来一直瞒着他。

他感到非常难受,但母亲的做法无疑是正确的,那并不是真的父亲,只是一棵树而已。他觉得心里一下子空落落的,仿佛要跌倒。他踉跄着来到老树腾出来的地方,那儿已经种上青菜,在青菜的中间,他突然看到一棵树苗,在直直地使劲生长。

家乡问树

文/胡俊芳

我是在去年秋天一个不经意的时候再次见到这棵老树的。三十年前初次见到它的时候,它就在府前街的南侧,枯枝朽干,行将暮年。这次见到它却让我有点惊讶:腰身粗壮,枝杈横弋,将一树伞样的叶子浓墨一般撑起。信手摘下一片,圆圆的叶子黑厚油亮,噙在嘴里轻轻一咬,一股淡淡的清香溢满唇齿。莫非,树逢盛世也会返老还童,也会焕发出另一度的青春?!

这棵树就是一千多年前的汉槐。这是一位树中的智者。它的东北侧,是曾经的文昌阁和魁星楼;它的西北侧,是旧时的老衙门和新中国的县政府。就在它的眼皮底下,曾经上演了一出出改朝换代的风云大剧,曾经发生过一个个金榜题名衣锦还乡光祖耀宗的故事,曾经有过一场场官员的升迁贬谪和一次次百姓的聚散离合。顺德府好城墙,南和县好牌坊。那炫耀一时的万历年间精致的石牌坊也是在它的眼皮底下兴建又在它的眼皮底下消失的。万千的故事,精彩的传奇,流水的往事,都随着它影子的移挪淹没在了时间的光阴里。

东韩村的那几棵老柏树,该是乡间的绅士吧?两年前见到它的时候,它仍旧矗立在只剩下了一截的河道上,尽管已是老态龙钟,它依旧是一人无法抱住且仍需仰望的,摇动的枝杈和针样的叶子分割了天空和阳光,斑斑驳驳的光影如一个旧时的梦。这棵树是什么时候种下的?那时候的河道又该是什么样子?是在整修河道的时候吗?答案是肯定的,要不那一块隋朝的醴河石桥碑也不会在它的附近。或许,它就是那个传说的见证者:家乡闹洪灾,一位祖籍南和的大臣向皇帝哭诉求援,让皇帝误将家乡的小黄河听成了中原的黄河,才有了“五里铁打路,三柏(百)一孔桥”的故事。这个瞒哄了皇帝却造福了家乡的好主意,说不定就是它们几个合谋而出的,要不,老柏树的腰杆怎么能挺得那么直,笑得那么舒心。

或许还有小胡村边的老柳树,那绝对就是几位乡下老叟了。它目睹了顺水河发脾气时的粗暴凶狂和恢复平静时的祥和安顺,目睹了杨柳成荫、芦苇飘雪、荷花绽放、稻穗飘香、鸟飞鱼跃、渔舟唱晚的舒畅,目睹了经过淹、经过旱、经过蚂蚱滚成蛋、经过地球打颤颤的凄惨,记忆深刻的,是它还目睹了日本兵进中国时和二十九军在这儿那场恶战血流成河的凄惨……或许还有岗头、寺上的老槐树,东三召的老杨树,康庄村口的老柏树……那几乎每个村子都有的老树,在先人的眼里就成了树神,挂满了颜色深浅不一的红布,那是善男信女们朝圣的所在,曾有多少人跪拜在它的脚下,向它诉说衷肠,祈求平安远离苦难,在最绝望的时候把未来寄托在它的身上……每一个朝代,每一个村庄,每一个人,都会有一个真实而鲜活的故事。这些故事,现在只有老树记得,可它们说不出来也没有必要说出来,历史已经过去,未来还得继续。它缄默着,每一瓣开裂的树皮都是一段印记,每一个醒目的树瘤都是一个承载,每一道年轮里都有一段岁月。

人说老树是有灵气的,我深信不疑。我曾到过曲阜的孔府,孔庙的那棵鸟柏已经枯死了,可那棵龙柏还在,树身似龙身,树皮似龙鳞,真的是一条栩栩如生的龙,让人不禁在感叹万物造化的同时心生敬意。我到过内丘的神头山,据说那儿埋葬着扁鹊的头颅,庙前的九棵柏树卫兵似地排成一溜,神态各异,龙飞虬舞,俨然是上天有意的杰作;我也到过家乡瓦固村,在三皇姑(观音菩萨)娘家的那个小庵里,一棵椿树长得也十分奇特,每一个枝杈都像向上伸开托举着的五指,树干上的树瘤像极了趴着的小乌龟,据说,那是听禅着的化身。所以,对于老树,我总是怀着十分的敬重和十二分的热爱。每到一地,我都特别留意那些老树,走近那些老树,有意识地摩挲那些老树,好和老树有一个亲近。比如,云南的原始森林、九寨沟的冷杉、西双版纳的的古茶树、大寨的老柳树——这也让我知道了,为什么无论是边缘山地的村寨,还是中原腹地的村庄,许许多多的人,都会自觉不自觉地把村口的大树视作大山的魂灵,视作村寨的图腾,视作村民的佑护神。

所有的老树,都和当地的历史、生活、文化、信仰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它不仅仅是自然中的一种地标,有人烟的一种象征,是生活中须臾不能分开的朋友和伴侣,更是千百年来村庄赖以生存的生命的化身,力量的化身,智慧的化身。我的家乡在中原腹地,曾有小江南之称,这儿是有过许许多多的树包括大树的。家乡多槐树。槐树树皮皴裂,枝干似铁,可初夏的时候,那一串串的槐花又是那样的洁白、娇嫩,仿佛婴儿的皮肤一般让人不敢触摸。我就有些纳闷,这苍老的生命怎么会有如此美丽的绽放?!是什么力量把苍老的生命和如花的岁月融合为了一身?!家乡多柳树。儿时的记忆里,春来的时候柳烟浅浅,嫩芽小黄蜂一样缀满了柳枝,是一条条摇曳的五线谱。我们折下柳枝做柳笛,做柳帽,在它的怀抱里捉迷藏,它总是笑眯眯地看着我们,从不责怪我们的懵懂和无礼。家乡多榆树。榆钱花开,捋一串嚼在嘴里,摘一筐做些苦累,浑身都散发着甜甜的香味,一冬白菜萝卜的寡味荡然无存。小时候去姥娘家,自己走不动,母亲抱不动,母亲就会用大树来做路标指示我:到狮子那儿的柳树下就到了,到大井那儿的老杨树下就到了,到村口的老枣树那儿就到了,看见那棵梧桐树了吧,梧桐树就是姥娘家。一路清晰准确的路标,缩短了我和姥娘家的距离,看见大树就像看到了姥爷姥娘。以后的日子,就像我在《老人与柳》中所说的那样,一棵柳树做成了货板(棺材),姥爷姥娘和老柳树永远相拥相偎在了另一个世界——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也不会分离。心酸里也有着些许安慰。——在原野上走一趟,一字长蛇的树带是河堤,浓浓郁郁的树林是村庄,高高大大的树木是自己的家,在自己的家乡,你永远都不会迷失方向。这些树,春来发芽,秋去落叶,伴随着家乡的二十四节气和一代代人的春种秋收;这些树,用树荫为家乡人遮阴,用树干为家乡人搭起房子,用枝干为家乡人点起炊烟,用果实为家乡人改善生活,饥馑的年代,这些树甚至用树皮为家乡人填饱肚子。这形形色色的树,就是我勤劳的爷爷和慈祥的奶奶,就是我曾经腰杆笔直的父亲和巧手如花的母亲,以至于许多年之后,那些游子们想起它就像想起自己的家乡,走近它就像见到了自己的老屋。这个时候,老树,更多的是带给我们一种亲情,一种乡愁。老树,是以另一种方式存在的人间大爱。

三十年间,我们崭新了自己的家园,却毁掉了那些老树,那些在天地间悬挂着的绿帐,仿佛在一夜间消失殆尽。那些我们视为亲人的老树,能够留下的不过是凤毛麟角,就像我们无法回到童年一样,我们再也无法走回老树的身边,再也无法在它的怀抱里耍树猴、捉迷藏、偷鸟蛋。村中的老人我们是留不住的,那是人的命运使然,而身边的树木,原本是能留住而且是完全有理由留住的——可我们的无知、贪婪和荒唐却毁了他们。这一切,怎能不让人扼腕叹息痛心疾首。

一场绿美家园的行动正在展开。公园里、公路旁、田间地头,到处都是年轻的树,到处都是崭新的绿。它们现在还小,一年之后,它们就会初露姿容,十年之后,它们就会长成参天大树,那时,视野里远远近近高高低低形形色色的都是树,它们真正会成为家乡田野的呵护者,成为蓝天白云的养护工。我是希望它们能活一百年、三百年的,那时的老树,一定还会记得我们手植时的温暖,记得我们为它们浇水扶正时的那份期盼,许多年以后,当我们留给儿孙的还是那片蔚蓝的天空时,老树会告诉我们的儿孙,我们是怎样怀着忏悔的心情在赎罪;老树还会告诉儿孙,我们是怎样从艰难中走过,又从迷茫中走出,是怎么样知道了天人合一的道理。

每一个城市都有市树市花。家乡的市树是什么?是摇曳的柳树,是亭亭的白杨,是粗壮的槐树亦或是外来的银杏、核桃、樱花……或许,这棵树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了大树,我们的形象就有了标志,我们的情感就有了寄托,我们的家园就有了历史,我们的生活就有了内涵,我们的未来就有了方向和目标。

栽一棵树,让它活在田野上,活在我们的生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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