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夜归人

作者: 天涯倦客人已老 2016年01月23日伤感美文

风,在继续地吹;寒冷,封锁着渭北的原野。风雪从遥远的蒙古高原纷至沓来,迎合季节的感受,在辞旧迎新的转换中,突如其来掷于人间一幅冷酷,裸露的土地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已遭受到致命一击。

夜幕四合,风雪还在无情地肆虐,兵临城下,控制着都市的大街小巷。雪花飞舞,众魂显灵似地拍打着阳台外的飘窗,化为泪水,凄诉般弃我而去。

独自走向阳台,窗外风雪弥漫,寒流渗骨,即使万家灯火也温馨不了不寒而栗的心情。立交桥下,车来人往,灯火闪烁,扑朔迷离。在这个极为寒冷的夜晚,想起一个个日子,想起一个个故去的亲人,心情陡然沉重,阵痛也在急剧的滑落。我得走出家门,走进黑夜,融入风雪之中,让强烈的思念替代我遥远记忆中的温馨。

电梯承载着一个倦客、一个心事沉重的老人在缓缓地下落,一次次让我体验着曾经经历过的悲哀,那一幕幕与亲人诀别时的惨烈历历在目。故乡深秋的季节,阴雨连绵不绝,猝不及防的噩耗江河决堤似的撕裂了土地的伤口,也在演绎着一出永不磨灭的悲剧。黑色的棺木承载着一个死不瞑目、又永远睡去的魂灵,沿着黑暗陡峭的墓穴在缓缓的降落。黄土最终淹没了一个熟悉温暖的身影,悲情一直在延伸,望眼欲穿,成为一棵孤独的苦楝树。遥望故土,枯叶祭哀,每年必流两次苦涩的泪水……

步入黑夜,风雪交加;十字街头,灯火若隐若现,失魂落魄一般。断肠人在,一片暴风雪中。

即将迎来猴年春节,在风雪交加、天寒地冻的季节,应该为远走的亲人送去温暖、寄托哀思,这是礼仪之邦应该固守的文化和民俗。《论语》有曰:“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慎重地对待父母的死亡,追怀远代祖先,那自然会导致人们归于淳厚了。想来,我们祖先的生活习俗比现代人还要周到细致、仁义厚道。他们崇尚自然,敬畏天命,重视孝道,遵循伦理,慎终追远,民化其德。舍生取义,见利思义。即使对待逝去的生命,也是心存敬意,缅怀终生。祭思敬,丧思哀,其可已矣。春节、元宵节、清明、端午、七夕、中秋、九九重阳、十月一送寒衣、除夕……这一个个源远流长、延续数千年传统节日,无不是在表达着人们的美好情感和对逝世亲人的无尽思念,也是在凝聚着中华民族故有的民族情感和精神情节。

今人曾经将此斥之为迷信,实属无知浅薄。人死虽如灯灭,但灵魂的祭奠却是活者的想象和寄托。古人早已禅透人生,并能坦然面对死亡。“天命有归,不可以智力争也。”他们所做的一切,并不是愚昧迷信,而是对生命的崇拜和对故人的敬畏。借助于节日和风俗,让亲人的美德和言行薪火相传,一代一代地延续下去,并在后来者之间发扬光大、开花结果。闻其德行,慕其风骨。隐德垂芳,古道照人。兴诗立礼,见贤思齐。这才是古人的良苦用心,今人岂能蔑视之?

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未知生,焉知死?

孤身融入黑夜,风雪扑打着面颊,刀割锯裂般疼痛。踩着厚厚的积雪,心灵深处犹如墓地一样的寂静沦陷。在空旷的雪夜,寒风将我的心绪和无尽的寄托送回故乡,也使黄土下的那一个个故去的亲人感觉到一丝慰藉、一丝温暖。灯光映脸,风雪扑面,不易表达的思念搅拌着望眼欲穿的泪水,融入脚下的积雪,并在悄悄地融化渗透,抚慰着一个倦客跌落破碎的灵魂。

一个日子让我想起了亲人,一场大雪又让我双膝跪下,以我的灵魂、以我的久久不散的忧伤,以我即将垂暮的心情,在你们的身边跪下。如果时光倒流,我真想成为不谙人世、天真善良的孩童,躺在你们的身旁,再次充当你们的孩子,静静地闭上双目,接受和享受你们的疼爱和抚育。

灯光黯淡,寒风在清扫着空旷的都市。我的脸旁一阵灼热,眼前一片光明:那些曾经熟悉的面孔、温馨的身影一个一个地向我走近;清晰的脚步,踩疼了我封闭已久的记忆。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四年多的时间里,我身边的亲人一个一个地弃我而去,而每一个背影的轰然坍塌,在我本来就不大健全的心灵形成千古绝唱般的刺激,让我精神几近崩溃,生命如此之轻,我却长久地不能承受。

颜渊死,子曰:“噫!天丧予!天丧予!”

从此以后,我已不愿再回故乡了,不愿再去触及那难以平静的思绪和难以愈合的伤痕。而每次返乡,我就情不自禁地想一人走进亲人的墓地前,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以减心灵之沉荷。亲颜已杳,风木兴悲。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感觉最深刻的就是我认识的人和认识我的人已经越来越少。瞅着我长大、给我以亲情温暖、能叫得上我的小名的老人也都沉寂不在,他们平静地走完了艰难困苦的一生,永远地告别了厮守终生又在折磨着他们一生的黄土地。即使驾鹤西行到另外一个世界,他们仍然长眠在这片祖祖辈辈辛勤劳作的故土,因为他们离不开土地,苦难还在一直纠缠着受苦人的灵魂。只有他们的孩子、孙子还在野草般的生长和繁衍,延续着祖辈未能丢弃的土地情节。只是他们当中很少有人认识我了。对他们来说,我只是一个素不相识的过客,一个多愁善感的都市老人,与他们、与家乡已毫无关系。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唉,古人的仰天长叹,诠释的也是难以排遣的感慨和伤逝。

还记得那一年的清明,我祭奠在父亲的墓前。周围的迎春花已经凋谢败落,荒草般忧郁地祈求着苍天。墓地旁,返青的麦苗在疯狂的拔结生长,小草还在身边胆怯的伸展。一堆黄土,就这样阻隔着生者与死者相濡以沫的视线。我在久久地跪着,暮春已经撕碎了我痛苦的心灵。我拼命似地焚烧着纸钱,亲魂萦绕,英灵不散。寂寥的乡野,尸布般的阴云纷纷坠落,犹如我的心情,深沉而又伤感……

有时我也在想,如果当年我不是从军离开家乡,离开黄土地,而是一直在贫瘠的土地上辛勤劳作,历经风吹雨淋,脚踩黄土,背负青天,现在的我会是什么样子呢?不得而知,但我已是心知肚明。逝者如斯,泾渭分明,结局不堪设想,必是重蹈先辈之覆辙。好在我吉人天相、贵人襄助,才侥幸踏进了都市的门户。

眼前霓虹闪烁,脚下却永远失去一片厚重温馨的黄土。

感谢暴风雪,感谢这风雪交加的寒夜,感谢这个日子的提示,让我想起众多离世的亲人,让我走进冰天雪地、十字街头,燃起心中思念之火,挂起慎终怀远似的招魂之幡。雪呀,你这大自然纯洁的精灵,你不期而至,又是如此的及时。因为有你,我才能又一次沉缅于往事之中,承载着巨大的痛苦和无尽的温馨。数九寒天,你突如其来,告诉我一个不应忽视的日子,然后又用纯洁和温暖覆盖了我的华发,氤氲着我干涸的心灵。一场大雪,起于圣洁,净化着人间,也在封存和净化着我的情感。

暮年将至,走近冬日,走近生命的黄昏。高堂明镜,朝青暮雪。头发华白,牙齿脱落。隔窗遥望,飘落的雪花,落寞的原野,无聊地点数远处秃树枯枝上的凄鸣寒鸦。而我能做的,就是用这洁净的雪花来表达我的言语,规范我的心绪,寄托我的哀思,并让我干干净净地走好以后的路程。

衰老和死亡是痛苦而悲哀的。虽然可以从新生和衰老的辩证中概括出许多精辟而乐观的哲理,但对每一个人,每一位亲人,总是终生背负着一种无力摆脱的黯然和沉重。这是生命发展无法挣脱的自然规律,它最终沉寂于枯叶飘零的墓地。曾经所有的激情、所有的快乐和不幸,都会化作遗憾被窒息在脚下那一片厚重的黄土之中。

是的,所有的人都有自己的衰老,所有的生命都要走进黄昏中的夕阳,但我们曾经身边的亲人,谁又能有幸领略到夕阳的灿烂和辉煌?惟有不尽的苦难陪伴着他们坎坷的一生。这才是我亲恩未报、椎心泣血的伤悲之所在!

时不我与,岁月匆匆。又是岁末年初,灵魂中的疲倦和人生中的纠葛终会黄河东流、随风而逝一般。清理盘点一个倦客的行囊,剩下的也只是与生命、与痛苦和欢乐一起衰老,但却永不绝灭的怀乡思亲的悲怆。犹如千百年来高亢激荡的古秦腔,穿行于秦川渭水,苍凉而又悠长。

已是子夜时分,街头灯火黯然,风雪依然飘洒,古老的长安已是一片银装素裹。蓦然回首,灰飞烟灭,随风而去,思念还在继续地沉陷,必将融入故乡的黄土之中。远逝的魂灵泉下有知,定会体恤一位倦客的伤悲和哀思。

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长叹香山居士的《悲歌》,不禁愁肠百结,思念惆怅——

白头新洗镜新磨,

老逼身来不奈何。

耳里频闻故人死,

眼前唯觉少年多。

塞鸿遇暖犹回翅,

江水因潮亦反波。

独有衰颜留不得,

醉来无计但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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