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情未了

作者: 布依族马鹏 2015年12月24日散文随笔

我的住处,不远挨着一条小溪。大概是冬天,源头没了活水,水流便断了,成了一池死水。但清澈度,足以让我看清深处的鹅卵石,或横或立或斜,还沾着一层薄薄的泥土,互相依偎。风来后,才显出一点活力。暴露在我视线下的,除了这些,还剩下一些空旷。闲来无事时,喜欢站在这条溪水边,注意那些存在的或不存在的动静。

直到某天,从新疆伊犁来的阿布提让我照顾几条鱼后,才减少在小溪的驻足次数。仿佛生活除了鱼,什么都可以忽略不计。那天下午,还到小河边找了好几块石头,放到玻璃瓶中,给它造一个休憩之地。往后很多天,早上起床第一件事就是看金鱼,从外面回到住处第一件事也是看金鱼。那些鱼在水缸里一会儿浮一会儿沉,有些淘气的,还会朝着我吐几口唾沫。这样频繁关注,并不是害怕不会养鱼而担心鱼死。而是在追忆某种念想,那种念想让我的情绪与金鱼距离成反比,强度与时间有关。时间过去越远,我对鱼的想念越深。

我出生于某个大山深处的贫穷村庄里,全是布依族人,贫穷却喜欢与世隔绝,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那里的人在种田、割草、唱歌、放牛渡过漫漫长日。而我也在鱼的陪伴下,走过了美好的童年。

常常一个人拿着簸箕,到某个水塘里抓鱼。把簸箕放到泥水里,用力一推,拿到岸上,把泥土和水弄干净,总会收获几条泥鳅,如果足够幸运还会有黄鳝。或者让阿妈在稻谷打完后,带我到田埂上去挖鱼。田埂会出现很多洞,沿着指头般大的洞能够找到一些鱼,以及鱼与大地之间的关联。也许吧,人与动物都是一样的,生活需要一些隐藏。

把抓好的鱼装到塑料瓶养着,有时鱼死了,我会难过很久,然后把它埋在土里,还被阿妈嘲笑一番。但我不在意,与鱼相处,看它躺着一动不动时我会焦虑,看它被猫叼走时我会难过,鱼让我懂得了什么是最爱,什么是脆弱。

活下来的,我会想象它长大后,会不会变成某种有魔力的生物,载着我,穿过一座又一座高山,见到我不曾见过的一些事,看到一些我不曾见过的人。这些想象,给我童年带来了一些期待和满足感。每次听到阿爷说,站到山头可以望见远方看到城市。我便常常爬上去,想看看远方到底有多远,看看城市的摸样。我喜欢远方,喜欢城市,喜欢大人羡慕的地方。

我们布依人被称为水稻民族,世代以耕种为生。但生活在大山里,真是山高水远,只能靠天吃饭。发生旱灾是免不了的,轻的粮食减产,严重的颗粒无收,每三年总会有那么一次。人们对于这样的灾害,是无能为力的,便把某种希望寄托在了“鱼神”身上。认为干旱,是鱼神生气了,需要到河边去祭拜。阿爷们便拿着鸡和米到来到河边,做一场法事来平复鱼神的情绪。说来也是怪事,有些年法事一做便真的下雨了。

阿爸阿妈做活紧,没时间到山上坎柴,便使唤我到河边检一些被水从远方刮来的废弃木头当柴火。我知道了鱼神的秘密后,便常常坐在河边,看着河水滚滚。如果看见某种动静,我会激动很久。

当然,那条鱼神,我是从来没有见过的,阿爷们也没有见过。大概是布依族人在面对天灾时,人的力量太小,需要从大自然中寻找一些慰藉或者能够生活下去的力量罢。因此,鱼神便成了布依人的信仰和希望。

很多次,阿爸阿妈见我很晚没回家,便打着灯来找我,回去难逃一顿骂。当然也是值得的,我站在岸边祈祷能够获得一双新鞋子。没过几天,阿奶便真的给我买了一双解放鞋。阿爸是没钱的,虽然常常在汉族人家做工。阿妈又经常跟阿爸吵架,一吵架阿妈便丢下我去外婆家,一住便是一小段时间,我成了没人管的孩子,只有阿奶。

给鱼神祈祷,获得了些甜头,我便得寸进尺,愿鱼神能够把我带出大山。于是,我真的从我那贫穷的村庄走到了县城,然后从县城走到了丽水,在从丽水走到了现在的长春。我所走的每一步,都把它归结于幸运或者某种魔力的东西,都是刚好,即使看不到未来在哪里,但至少每一段都是一种期待。有些东西,不是努力了就能收获结果,我宁愿相信一些能够让我起死回生的外在因素。哪怕鱼神不过一种虚无,但在某种虚无面前,却有一个实体的概念,根植我心,从中获得某种精神。

一切都归结于信仰吧,归结于对鱼的信仰。是鱼,让我在某种在困难面前有了无穷的力量。是鱼,让我在无限的虚无与渺小面前活得了安全感。

对于这几条鱼,我尽力把它想象成是有魔力的鱼。我承认我忽略了所有差异,鱼与鱼之间在长度、宽度、颜色、种类等之间的差异,或者现实与童话之间的距离。我把让我忽略差异的因素归结于信仰。是信仰磨平了脾气,让我在差异之间获得了超越。我承认我曾爱上泥鳅、黄鳝鱼和不曾见过的却无时不在我身边的鱼神。对于目前的困境,需要借助信仰,借助鱼神的力量,来排除内心的差异和不平衡。

突然地,想念南方,想念鱼,想念某些一直在消逝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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