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年

作者: 黄骏骑 2016年02月26日原创散文

拜年,是最能体现年味、标志性的春节习俗之一。我家的亲戚多,过了大年初一,从初二三开始就在亲戚间走动,一直要拜到正月十五。春节过完了,这拜年才算结束。拜年的过程,有一种特别新奇、温馨的气氛,对儿时的我来说,真是快活至极,幸福无比。

往年拜年,讲规矩,不似现在大年初一就登门拜年。那时候,初一到亲戚家拜年,会视为不礼貌。直到现在,我还没弄清楚这其中的缘由。初一那天,只限于在本生产队以及上下屋左邻右舍间走动,类似当下的团拜会。

大年初一,全家男女老少喜洋洋地“出过行”,匆忙吃过几块糕粑、几个欢喜团,拜年便开始了。动作稍微慢了半拍,拜年的队伍就来了,往往搞得你手忙脚乱。不过,这种情景在我家从没有出现过,因为母亲在头天晚上早就装好了招待客人的桌盒,当庭摆好四方桌,静等拜年的上门。这天“串门式”拜年,多以当年的生产队为单位,由各家各户“法人代表”组成班子,首先来到年龄大的人家拜年。如果去年有老人辞世,便先到这家坐一会儿,对家里的主人说些安慰的话,还会自然念叨一番老人的嘉言懿行。大人之间见了面,一下子客气斯文起来,相互抱拳握手,以带着泥土味的乡音,说着祝福的话,在“过年好”的道贺声中,拉近了彼此的距离,增进了人与人的感情。正如古语所说,拜年“以联年谊,以敦乡情。”孩子们在人群中穿来钻去,口袋里总是装满花生、冻米糖等吃食,有时还冷不丁放一个大炮,吓你一大跳。狗儿们也迎来了它们的节日,兴奋而忙碌地在人们的大腿下穿梭。

小时候,作为家中的长子,母亲就让我加入拜年的队伍。我俨然像大人一样,学着说些客套话。半上午,空中飘起了雪花,北风呼呼地刮着,我全然感觉不到一丝寒意,看着自己口中呼出的一串串白气——山村的空气,真甜。现在想来,这拜年的风俗真是好,它表面好像是文化传统,其实是心灵的沟通,既浓厚了家人亲情,也和谐了邻里关系。比如说,过去的一年中,邻里之间曾因琐事争吵闹别扭,平日见面互不搭腔,如果这天一方的主人带着孩子主动登门,郑重地给人家拜年,会使对方大吃一惊,慌忙给你让座,口中呢喃:“这没样弄,这没样弄?”(方言,意为这可怎么好)送走了客人,很快“回访”。于是,两家人瞬间释怀,代以谈笑风生,好像以往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不和谐的气氛烟消云散,皆大欢喜。

初二清早,乡间小路上拜年的人熙熙攘攘。这时拜年,不忘“三父八母”的古训,也有约定俗成的章法。先到的必是外祖父、舅父家,再是姑父、岳父、姨父……倘若舅父舅母健在,你先到岳父母家拜年,必受人指责,说你“娶了老婆忘了娘”。“拜年拜到初七八,两个耳光一路(齐)刷。”对于顶亲切戚,一般要在初五六拜完,迟迟不到,老人嘴上虽说“有心拜年,端午不迟。”脸上却怎么也挂不住。我的外祖父家远在太湖龙山宫,他在我一岁时就辞世,舅父参加抗美援朝转业后安排到淮南工作,很早就病逝了,母亲将外祖母接到我家养老送终。这样,到外祖父家拜年的程序自然就不存在了,排在“头版头条”的,就是姑父家了。

儿时每次带着弟弟妹妹出门拜年,母亲给我们从头到脚都换上新的,打扮得体面鲜亮。平时严厉的她在这个时候脾气都会变得特别地好,特别地宽容。她轻言细语地告诉我,要带好弟弟妹妹,对人要有礼貌,不要吃面茶里的鸡腿子,不要疯玩,打破人家的碗,注意安全,早去早回。为了让拜年的礼品“拿得出手”,母亲可没少费心。临走时,还小声叮嘱,拜年礼的肉、糖,一定要留下,“糕来糕去”,要带回来,双果礼包视对方的态度,酌情而定。这时,我提着拜年礼,左顾右盼,神气得不得了,心早飞了,哪里还听得进母亲的絮叨。

走亲戚拜年,时间的选择也有说道,要不早不晚。去早了,打扰人家休息;下午去,日已偏西而落,不吉祥;更不能晚上拜年。最佳时段应该在上午九十点。

拜年除了送礼就是吃喝。那年月拜年吃饭是不上馆子的,是在自己家里吃。那时家家户户的住房都很挤窄,来了亲戚,挤得满满一屋。吃饭摆开八仙桌,只有辈分高的人才可入席安座,晚辈都站着吃,筷子从长辈的肩上伸过去“钓鱼”,场面混乱而又热烈,照样吃得有滋有味。

在我家的亲戚中,我最喜欢去的就是小姑母家。小姑母是父亲的小姐,父亲去世得早,因而她对我这个娘家的大侄儿疼爱有加。我到野寨中学读书,来回都到她家歇脚,和几个老表(表兄弟)亲如兄弟,尤其是四老表只比我大十天,从小就是我的玩伴。小姑父为人豁达慈祥,是个“乐天派”。每年进门,我朗声说,姑爷,给您拜年啦!他乐呵呵地说,拜年,可要真的拜啊!我便咕咚跪下去,一丝不苟地磕几个响头。姑母在一旁嗔怪他:来了就是拜年,怎能把孩子的新衣裳弄脏了。在他家,我们可以无拘无束地玩。吃过午饭,我要回家,姑母说什么也不肯,要留我们晚上看灯。

听说要看灯,我们来了劲,早把母亲的嘱咐忘得一干二净。眼巴巴地等到天黑,田畈上亮起长龙般的灯火。远处锣鼓喧天,我的脚早就痒了,顾不上吃晚饭,一溜烟挤进人群中要看头层。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两只狮子舞得惟妙惟肖,我个头矮看不见,大老表就让我坐在他的肩膀上,看了一村又一村,还没尽兴,夜已经很深了,我们一直追赶着玩灯的队伍……

弹指间,当年的小孩子如今都已老了,驮我的大老表也已作古多年。老了的人,在回忆中永远是小孩子。猴年春节,我聊发少年狂,仍然行走在拜年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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