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大火烧我心

在我上初二的那一年父亲去世了，为了帮妈妈干农活我只好辍学回家。从此以后我每天跟着妈妈去地里劳动，肩膀被扁担磨起了一层硬茧，裸露的皮肤被凛冽的风吹过，再经过阳光的照射，蒙上了一层灰色。细嫩的双手变得粗糙，双手的指甲盖里钻进了黑黑的泥土，怎么也清洗不干净。

我的话变得越来越少，见了村里的人也不想说话，一般都低着头走过去。

如果对方跟我打招呼，我也是点头匆忙过去。

妈妈说我变了，她知道我的心里还是想回学校，妈妈一边干活一边唠叨：“文梦，你不要跟俺怄气，你眼看快十五岁了该懂事了。如果还是当年合作社就好了，俺每天跟着社员一起出工，挣工分的钱加上两亩自留地够咱们娘四个吃饭了。再把菜园种好了，就有菜吃，咱们一年的开销也就解决了，你也用不着辍学在家种地，妈知道你脑瓜灵光是块上学的料，妈也不想耽误你的前程。可现如今分田到户单干了，家里地那么多你不帮我不行啊……”

妈妈看到我情绪低落的时候就会这么对我说。

“咱们家的饥荒啥时能还上啊？”我的心里最惦记的是这笔数额巨大的饥荒。

“你二爹来信说了，他家的四千元就不要了，你三舅家的两千元也说不着急用，可以缓一下，剩下的这家三百那家二十凑的，慢慢还吧。唉……在农村真看不起病，病没治好，人没了，钱也没了……”妈妈满脸愁容地说着就要流眼泪。

我已经适应了每天在田地里劳作，繁重的劳动虽然辛苦，看着两个妹妹还能照常上学我的心里很欣慰，世事无常，我没有什么好埋怨的，谁让我是家里老大，家里的事我应当帮妈妈分担，不能让妈妈一个人受累。妹妹年少，帮不了什么忙，只要她们能好好读书，我吃点苦也不怕。

到了晚上，妹妹在灯下写作业，我从父亲留下的木箱里找出一本喜欢的小说看。看书是我最幸福的时刻，不管白天有多累，就盼着晚上干完了家务活后静下心来看会书，书里的故事能带走我的劳累，我可以随着故事的进展走向虚幻的世界了，那是我最高兴的时候。

这天我正在看老舍的《四世同堂》，不知为什么突然停电了，妹妹放下作业睡觉了，我躺下以后怎么也睡不着，《四世同堂》是我读过的最过瘾的一部中国近代文学书籍，里面讲述的故事对我的冲击久久不能平静。故事里的人都是那么活生生的在小羊圈胡同演绎着自己的悲欢离合，荣辱沉浮，他们的生活因为日本人的到来发生的改变。谨慎持家的祁老人、忠厚善良的天佑老人、文雅略带忧郁的瑞宣、诗人钱默吟、任劳任怨的大嫂、热血青年瑞全、耿常二爷、乐于助人的李四爷、四大妈、白巡长，瑞丰、冠晓荷、阴狠的大赤包、蓝东阳、胖菊子……书中的人物历历在目，心里惦记着书中人物的命运怎么也睡不着。

我悄悄爬起来点上了油灯，拿起书来继续看，读书真是一种很好的精神享受，我完全沉浸在故事之中，随着人物命运的转折而揪心。也许是白天的劳作太累了，坐的久了感觉到累了。我躺下来，把油灯挪到了枕头边，我举着书就着灯光仔细地阅读，看着看着不知不觉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在睡梦中感觉身子底下很烫，我想可能是晚上烧得火旺炕太热了，我欠起了身子躲开了滚烫的地方继续睡觉。睡着睡着感觉嗓子很干，渴的难受，我只好爬起来找水喝。

刚坐起身来感觉屁股底下火烧火燎得烫，我睁开迷糊的双眼低头一看才发现，原来是着火了。我坐的褥子和盖的被子上正在燃烧着火苗，被子褥子全着了一半，炕头放的一袋子花生米也着了。我看到这个阵势吓了赶紧去水缸里舀水救火，妹妹也醒了，我们赶忙从水缸里舀水，一会就把火给泼灭了。

我这才知道，原来我看着书睡着了，书被油灯点着了以后，烧着了被子和褥子，我的后背和肩膀被烧起了一片大燎泡，火辣辣地疼。

妈妈听到了动静也醒了，她从西屋跑过来看到我烧成了这个样子有些后怕，妈妈一边往我的后背上抹着红霉素药膏一边大声训斥我：“以后停电了不许看书，这要是火着大了，把人烧坏了可怎么办？你爹刚走，你再有个好歹还让不让我活了！被子褥子都烧了，眼看天冷了，没铺盖的可咋办呀？你看看，烧了这么多的花生，唉，可惜了一年的收成了，这日子可怎么过呀……”

妈妈一边给我抹药膏一边流着眼泪数落我，两个妹妹看妈哭了也在一边陪着流眼泪。

我知道自己闯祸了，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也不觉的烧伤疼痛，只是心疼父亲留下的书少了一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