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说家乡

作者: 熊燕 2015年03月07日优美散文

一、他乡是故乡

年关近了,各种思念涌上心头,翻开空间,到处弥漫的是淡淡的乡愁。

我也是这其间的一员,只是我的乡愁,却不是自己的乡愁,是另一半的乡愁。

早些年,自己年轻,父母也年轻。夫君并不执意要跋山涉水,千里迢迢回到故乡暖乡愁。可是,自那年七月公公胃癌手术之后,每年还没立秋,夫君就眼望家乡的方向,暗饮乡愁。

每年出发前,我们都犹豫来犹豫去。是自驾回去,还是坐上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再转汽车前往?自驾回去对于在南方生长的我来说,有诸多方便。我可以带上我想带上的所有,特别是食物。并且,由于婆家在乡下,平时出门很不方便,每每走亲访友都大费周折。如果自驾前去,别说走亲访友方便,平时也不必困在小村庄遥望天边。但是,也有两个很大的担忧,一是担忧路遇冰冻和堵车。二是担忧路途遥远,其疲倦之状不可想像。再三斟酌之后,还是选择坐火车,图的是一个安全,还有沿途目不暇接的风景可以心无旁骛地欣赏

说起来可笑,虽然从没自驾前往,可是,每每斟酌的时候,我和夫君都会百度自驾路线,对于益阳到河南焦作这条路线我们背得滚瓜烂熟:全程961.8公里,全程约费10小时39分钟。沿途要经过长张高速、长沙绕城高速、京港澳高速、岳临高速、焦桐高速、兰南高速、永登高速、郑尧高速、郑州绕城高速。不仅这样,我们还在行车导航仪上提前模拟导航。这个导航仪我每年都会更新一次,为了掌握最新的路线状况。我对它绝对信任,它也从没让我失望。无论到哪,都会细心指点。说实在,如果不是担忧冰冻和堵车,我还真想自驾前往。

坐火车最心烦的事是买票,总要提前十天半个月买票。对于我和夫君这两个马大哈来说,真不是一件什么可乐的事。去年,我们更是买票后连日期也没看,直接放在口袋。然后,到了想像中的日期理所当然地牵着孩子,拖着行李,一路前往。直到上了车,找不到属于自己的铺位,才发现,电脑出错,将我们的时间提前了一天。崭新的车票成废品。可怜五百多大洋就这么莫名其妙流失在一天之差的光阴里。好在,总算上了车。好在,能回到夫君日思夜想的故乡。

从益阳到河南,中间要跨越湖北省。每每车到湖北咸宁就能感觉到气温的变化。虽然同处一个蓝天下,虽然同在一个季节。可是,往往气温以咸宁为分水岭。最先雀跃的是儿子,爱雪的他一看到咸宁的土地披上银妆就眉开眼笑,大声喧染着自己的喜悦:“下雪了,下雪了,我终于看到雪啦!”然后,对于前方夫君家乡的那片称为“故乡”土地融进无尽的期盼与欢喜。这个时候,我的心却是有一些慌张。一边找出毛衣毛裤,准备下车前给一家三口添上,一边将乱发整理,将心理梳妆。尽管,离夫君的家乡还有好几个小时的火车。

二、家乡并不遥远

从益阳到郑州的火车只有一趟,K968,晚上21:56到次日11:28,历时13小时32分。十几个小时坐下来腰酸背痛。虽然偶尔能在卧铺上小睡一会儿,可到底睡得不踏实,近乡情更浓,眼望窗外,担忧一觉错过站。

郑州火车站很大,出得站来,有天宽地阔之感。但是寒气也袭人,相比江南的温情,它更有一份粗犷与霸气。

从郑州到焦作,一路风景变幻不大,被平整的麦地相拥的马路非常宽阔大气,看惯了江南上坡下岭,不遇沟便遇坎的我总是生出无端的思绪:如果在这样的路上练车技,想想都心宽手不慌。于是,夫君便有些后悔,如果自驾前来,他正好在这样的马路上试试踩油门和刹车的滋味。

焦作古代称为山阳、怀州。这里可是司马懿、韩愈、李商隐、朱载堉、许衡及竹林七贤山涛、向秀等历史文化名人故里。走遍千山万水,最亲的还是故乡。一上汽车,夫君的话就开始滔滔不绝。

这里还是太极拳的发源的。云台山、神农山、青天河可是有名的景区。

怀地黄、怀牛膝、怀山药,怀菊花这四大怀药是明清时期的宫廷贡品。清化竹器因其手工精巧,外形美观,早在封建王朝时就列为了贡品。还有海蟾宫松花蛋,自元末以后,历代皇帝都将它视为御宴席上的佳肴。至于武陟油茶,那更是焦作名吃中的一绝,既是饭,又是茶。味感纯厚、香气馥郁、浓而不腻、淡而不寡……

夫君脸望窗外,如数珍珠,脸上满是骄傲之神情。车却一脚急刹,停在了一个马路旁。抬头一看,一座很高的院门出现在眼前,院门上雕刻着凤凰一类的吉祥传说。再顺开着的门往里一望,正对面是三间平房,平房前有一棵高大的树,虽叶落枝寒,那上面的鸟巢却让人幻想出春来时叽叽喳喳的欢呼软语。左边是两间偏房,偏房旁是一亩三分地。右边是几棵生机盎然的棕树招手点头。棕树旁有一口井,井旁有一口超大的水缸,里面蓄满当天清晨抽上来的清泉。

这,便是夫君日日夜夜向往的家。

随着公公婆婆的迎出,我的亲切感,归家感顿时升腾起来。

曾经,在恋爱的季节,夫君无数次描绘过他的家,他家院中的老树,和他上树掏鸟蛋的乐趣。那时候,我总觉得一个有小院,有大树,有水井,有一亩三分的家除了温馨便是温暖。等到走近,感受到的却是一份沧桑。

夫君说,这个房建有三十余年,他在这里度过了童年,少年。那时候,他的父母年轻,快乐。家给他的感觉是神采奕奕,精神抖擞。可是,现在,回过头来一望,父亲满头白发,母亲满脸皱纹。自己也是飞翔在外,昔日的朝夕相守,变为电话相连。

望了一眼屋檐下日渐风干的玉米,我轻扯夫君的衣角,掀帘进屋。

三、入乡随俗

进到客厅厨房临时卧室为一体的正屋,儿子四处找烤火箱,天气实在太冷了,虽然加了厚厚的毛衣行裤,还是有些不适应南北的温差。

公公家并没有烤火箱,所谓的烤火,便是一个燃着的简易煤炉,人围四周,将双手放在煤炉上面,怎么都感觉不到温度。一方水土,一方习俗。怕儿子冻感冒,我慌忙去行李箱内找所购的电热毯,多用插头,还有洗脸洗脚盆及毛巾。一边请夫君帮忙铺床,将电热毯插上电,一边倒上热水给儿子洗脸洗脚赶走寒气。洗完脚后再一探儿子的鞋垫,果然,爱出汗的脚又将鞋垫汗湿。幸好,行李箱内备有电吹风和鞋垫。

这个时候,婆婆一边从衣帽柜内帮着搬垫被和盖被,一边和夫君聊着家常。公公坐在一旁将手放在煤炉上面取暖,默默地看着我的一系列动作,没有说话。

洗完脚,儿子内急,走到厕所边一看,公公并没有接受我们的建议,依旧用一个露天的坑充当厕所。儿子的裤刚脱下,已冻得直寒颤。加上头上大雪纷飞,倒成了有趣一景。自此,儿子不愿意喝水,说喝水要上厕所,很冷。夫君很坦然,说祖祖辈辈都是如此生活,倒锻炼了筋骨。

“你带的菜在哪里?给儿子做饭吧,他火车上没吃什么食物。”夫君是万事莫如吃饭急的人,我们刚成转一个大弯的屋后厕所冻得颤颤抖抖出来,他的声音从一个废旧的沙发上响起。

从行李箱找出食物,再来到电磁炉前,我傻眼了:婆婆家竟然没有锅铲,只有两把半圆形的瓢和我大眼瞪小眼。这瓢,无法煎鱼块,无法做漂亮的韭菜煎蛋,更别说炸我最爱的辣椒。拿着那称为锅铲的瓢,我哭笑不得。好在婆婆上来解围,说做火锅,马上就做。在我们江南,做火锅要几炒几香,没半个小时无法成形,做出来的汤浓浓的,鲜鲜的,色香味俱全。再一看婆婆家的做法,竟然是将一口电火锅充上电,然后直接在里面兑白开水,水开后在里面倒小半包小卖部买的调料。再拉开冰箱的抽屉,拉出一大袋牛肉直接往锅内放。

“家中没保鲜袋吗?这样不好,一是这塑料袋容易致癌,再是每次一大袋拿出化冻,吃不完又放冰箱,反反复复解冻化冻不好。最好用保鲜袋分成数袋,吃时一袋袋拿出比较好。”然后,我从行李箱内拿出保鲜袋直接递给婆婆。

“我们不吃牛肉,有叶子菜吗?”

“有。”婆婆从另一个房间拿出一颗瘦弱的包菜。据婆婆说,家乡干旱,一年四季难见雨滴,菜自然不丰盛。后来,趁天晴,我沿着绿油油麦地向前奔路时,遇到一条小河,河水并不清澈。也遇到过一些茂盛的菜地,和见逢插针的四季菜在努力上扬。

儿子没有陪我奔跑,也没有吃婆婆家的火锅,他直接煮方便充饥。

四、烟花

过年对于孩子而言,最快乐的莫过于放烟花了。

村边小卖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儿子听从我的建议,买了许多长条形,声响不大,手拿着危险性小的烟花。看到我们手中的烟花,夫君也满脸含笑地加入燃放欢乐的行列。

夫君正和儿子玩烟花,门外聚了一些男子,老幼皆有,脸冲向院内喊着公公。公公急急拿了几柱香,还有几挂鞭炮,提着一个小篮从小杂物屋内出来。招呼着夫君同去,说是去给祖宗上坟。写作者的一种天性,什么都好奇,什么都想了解,说不定什么时候,这便成了很好的素材。我将烟花递给儿子,要求同去。可是,公公拦住了我。夫君向侧前方一个麦地中间的小土堆指了指,说:看见了没?那就是祖坟,别去了。我突然想起有些地方习俗,祭祖的时候,女人不能前往。再看婆婆没有半点要同往的意思,心中便猜着了几分。只是遥遥地看着这一群人,如何绕过麦地,如何弯腰点燃鞭炮,如何给祖坟上香叩头。这一系列动作,倒与南方差不多,也就不再作过多打听。只是在婆婆手中接过族谱,看到那里将儿子的生辰年月写错,心中有些小小的情绪。

记得公公婆婆第一次与儿子见面是儿子出生三个月之后。那时,公公婆婆见我每日给儿子洗澡很是奇怪。他们说家乡的小孩一年到头很难洗一次澡,平时即使小便在身也不换衣裤。第二次见面是儿子两岁的时候。有一次公公在睡觉,儿子不舒服有点小吵,公公从房中走出,对我说,不要哄孩子,孩子要打才行。这两次均在我家,每次相处一个星期。第三次相见便是这几年的春节。因为吃不习惯饮食,每次儿子都拒绝吃饭,只吃少量的零食,公公婆婆心态好,倒也不紧张,从而也减少了我的紧张。因为,我也因饮食习惯与儿子一齐将零食当主粮。

半个小时之后,夫君和公公回来,同来的还有同族的亲戚,他们寻问儿子的成绩,因为儿子成绩名列前茅,加上虽然八岁刚满几天,作文已得全市比赛少年儿童一等奖,文章发表不少,诗歌更是得到约稿的鼓励。所以,大家奉以笑脸。儿子也大方,将手中的烟花匀出一部分给比自己稍大的小朋友,一时间,满院都是笑声,满院都是烟花的特殊气味。年味,也就一下子浓郁起来。

五、不平庸的祖先

见儿子和小朋友玩得欢,抬头看看那被儿子称为“无叶树”的屋前大树,观看了一阵上面叽叽喳喳,说着我听不懂语言的麻雀们。我再次掀帘进屋。虽然语言不通,因为有夫君翻译,这次,我竟然有不少收获。

听族中年长的亲戚说,夫君的家族庞大,出过不少能人异士,可惜的是他们的故事都已失传。虽然前几代人丁兴旺,可是公公这一支却独剩公公一人独撑门户,自然得到千般恩宠,万般疼爱。在他的整个童年少年,丰衣足食,百求百应。这也是为什么几十年公公不会做一星半点家务,奢牌如友也无人指责他的缘故。

说起公公的父亲,夫君的爷爷,所有人的情绪一下子高涨起来。原来,爷爷是最不平庸的一个先人。

从亲戚口中得知,爷爷一生铁骨铮铮,又讲义气,从一个士兵的身份入伍,不几年便被升为国民党后勤库的库长,更是赫赫有名的白崇禧将军家的座上宾。

奶奶也不平凡,是有名的大家闺秀,识大体,善交际,是爷爷事业上的得力助手。在爷爷任职其间,她一度以贤内助的身份和白崇禧将军的夫人情投意合,几乎是形影不离,以姐妹相称。她们一起历过战火,一起共剪西窗烛。

“如果那年不是你三叔不小心丢一个烟头烧掉整个后勤部的冬装库存,一切,都会不一样。”

那一场大火何等悲恸,我不知道。在亲戚断断续续的诉说里,我听到的场面是一千多人,全部被关押,哭声震天,胆战心惊。经过一夜的深思熟虑,爷爷作出毕生最无悔的一个壮举。装上满满一车厢珠宝黄金,前往白崇禧的俯祗。用毕生的积蓄及祖上的家业,换取一千多人的性命。

“所以,你爷爷和奶奶一辈子无病无灾,即使是文化大革命,也安然躲过。这便是积了福。人,是要积福的。”

我没见过爷爷,只知道后来爷爷带着奶奶离开部队,前往长沙,开了一家酒店。生活无忧,心也安宁。再后来,因为最聪颖的大伯得了脑瘤,卖了酒店治病,最后还是没挽留住大伯的生命。

大伯走后,爷爷奶奶便带着公公回到了祖籍河南,安家落户。重新学会开荒种地,从一个掌管整个国民党后勤富甲一方的官员,到一贫如洗的农民。这中间的大起大落,有着常人无法了解的滋味。想起亲戚说起爷爷走的时候竟然是一笑而逝,我肃然起敬。可见,一切,皆由心生。淡然红尘,便无忧伤沉淀。面对花开花落波澜不惊,才能心如止水,一笑而过。

六、依依别离

血浓于水,儿子虽然与公公婆婆相聚的时间不多,可是,每每别离,他还是恋恋不舍。临分别时,甚至都舍不说一句“长命百岁”的祝福语,而是用潜意识的心愿换成“长生不老。”他想爷爷奶奶寿满百岁还能每年站在院内等待我们的归来。

“下次我们来的时候还是开车来好吗?”儿子一边望着整理行李的我,一边指着公公婆婆说。

这一次,儿子说,如果自己开车来,他首先要带一个烤火箱给爷爷奶奶烤火,再是买一大块遮雨布让爷爷奶奶上厕所不受冻。

因为初七上班,而益阳这边还有一些亲友必须走访,所以,我们一般会选择初四晚上的火车。每到整装出行的这一天,也正是公公家亲友正式回访的时刻。平时春节亲友见面,寒暄最多的一句:年前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年后是“什么时候走”?大家都只是随便问问,没有谁真心想知道。但是,尽管如此,夫君还是会很实诚地告诉他们:三十到,初四走。真到了这一天院门口相遇,亲友又问:“这就走?”然后,他们掀门帘进屋,屋内,婆婆早已摆好待客的碗筷与饭菜。我们则掀门帘外出。时代的变迁里,大家都忙碌。再加上天各一方的事业拼博。亲情,总是不如儿时的热烈。

“路上注意安全。”公公这个时候一般会先一步走到院门口的马路上,看看电话联系的包车是否如期而至。婆婆跟在我们后面催促:快点,车来了。

“爷爷奶奶注意保重身体。”儿子上车的第一件事是将车门摇下,大声道着不舍。我和夫君也不约而同将车窗摇下。短暂相聚,便是长长的别离。这一别,又是从年头到年尾。

车缓缓行,回头望去,公公婆婆的家渐行渐远,那视野开阔的马路两旁,几乎家家户户的旁边都裸露着一个小围墙,小围墙内便是不遮风不挡雨的“厕所”。生活,便是如此戏剧。一个喜欢刻意,在生活细节上不怠慢自己的江南女子,最终融进中原地带豪爽的习俗。

此时,车内放出一曲轻快诙谐的音乐。不知为什么,喜欢音乐的我,久久没有陶醉其间。车至焦作,世界一下子热闹起来,成群结队,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司机好几次都不得不踩下刹车,停下车轮。而此时,小贩全部出动,叫卖声此起彼伏,场面太过壮观,挨肩擦背。

“过了焦作,就真正离开家了。”夫君有些伤感。几十年的家乡情愫,已融入到他的血脉深处,从此,他又有好些日子只能在梦中倾听其呼吸了。

窗外,有一阵浓浓的香味飘来,那香味有些特别,让人兴奋,更让夫君脸上的伤感一扫而光:“烧鸡,是道口烧鸡。”

说完夫君让司机停下车,一路寻香味而奔。他,急迫地想将家乡的味道带到唇齿之间,浓郁在人生的岁月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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