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年里读懂岁月

在震天响的烟花爆竹声里穿越过来了，感觉过一个年，就是对自己五官做了一次全面的体检。能吃吗？满汉全席都吃得下！能看吗？红春联红福字红花灯红包包也没晃花了眼！能听吗？祝福声拜年声鞭炮声声声入耳！能闻吗？香的辣的城里的乡村的气息都能愉快接受！OK！健康没病，五福临门，又是扎扎实实过了一年！

年是什么？真的很难一言以概之。

年是一面魔法镜。它能叫人千里万里为它锲而不舍辗转奔赴！让四海的游子都患上同一种无法诉诸言语的心疾！它能叫拥挤的城市瞬间变得空旷，叫只有386199冷清留守的村庄满血复活，笑语晏晏！它能叫平淡单调的餐桌一下子满满当当色香味俱全！让平日不苟言笑严肃有余的父兄挂上和蔼可亲的笑容！它能让耽于生计忘了打理容颜的女子记起自己的身份而穿红着绿光鲜靓丽起来！当然，它最最眷宠的是那些孩子，让他们看起来更像是孩子！嬉闹，奔跑，撒娇，放炮，跌倒了爬起来还欢笑，在角落里撒个尿还会吹着口哨，大冷天的玩得热汗直冒。

对于我来说，我觉得年是一所学校，很多经得住岁月之川冲刷不烂的道理，我都是在过年时懂得的，确切地说，是在少年时过年中读懂的。

小时候家里清贫，父亲常年生病，靠母亲一个人的劳力苦苦支撑。兄妹五人，我排行老四，一年四季都是穿姐姐哥哥穿小的旧衣服，只有过年的时候，母亲狠狠心咬咬牙为我们每人都添置一件新衣。母亲说，好时光需要耐心等待，穿破旧衣服的人只要不灰心，凡事都往好的方面想，往好的方向努力，就总有崭新刮蜡的一天。她还告诉我，小公鸡没有长成的时候，羽毛是不能去拔下来扎毽子的，你要耐心养好它，等它长大了，过年时杀了公鸡，漂亮的羽毛自然就归你们扎毽子了。因为懂得这个，在左邻右舍的孩子把他们家的公鸡毛拔得秃秃的样子时，我都能忍住不拔，我们家的公鸡都是羽翼丰满、神采奕奕的，到了年下，邻居的孩子都是羡慕地来向我们讨要漂亮鸡毛扎毽子的。

要尊敬长辈，孝道当先。每年杀过年猪时，母亲都要把亲族中的长辈请来，请他们享用一餐非常丰盛的、几乎是全荤的宴席。家酿的香甜的米酒，尽长辈们开怀畅饮。临走之际，还要附送一些猪肉猪内脏之类的礼物给他们。为什么要把辛辛苦苦养大的猪杀了，请他们享用？母亲说，他们是长辈，长辈们为我们在当地开基延业、安定生活做出了很大的贡献，尊敬他们，孝敬他们是做人的基本道理。请完了活着的长辈，年节前还要在家里的厅堂上摆设香案、供奉逝去的祖宗。全鸡全鸭全鱼，全猪就用一个猪头代表，烛光高照，斟酒祭奠，鞭炮迎送，恭恭敬敬。他们真的能来飨用吗？母亲说，他们能不能来吃，是其次的，首要的是我们晚辈后人要知道自己来自哪里，始终有这份孝心，以示我们不忘根本。

要讲究卫生，清正心身。年底下再怎么忙，也要抽出时间来洒扫庭院，清洗门窗桌椅，浆洗棉被，清洁橱房，而且扫尘的工作最好在廿三日小年这一天之前完成，因为灶司公这天要上天庭述职复命，如果家里没有搞好卫生，灶司公上复一句，必然引起上天的不满。有没有灶司公呢？母亲的意思是有的，但同时，她又叮嘱一句，不管有没有灶司公，自己心里要有一个做主的神，那就是到了什么时节就要做什么事情，到了年关了，就应该扫除灰尘，把家的里里外外都搞得干净整洁，才像一个迎新的样子。贫家净扫地，贫女净梳头，就算家俱是旧得不能再旧的，洗干净了也是极好的。每当在小河里将板凳、碗柜、砧板等洗得雪白，放在大太阳底下一晒，散发出那种原木的清香，看着这些，别提心里有多舒坦了。

要谦谨有礼，与人为善。过年时有许多的禁忌，比如开口只能说好话、吉祥话，不能高声粗言，对谁都要笑脸相向，打碎了东西那是“岁岁平安”，不小心跌了跤，那是“诚心拜年”。见了大人要鞠躬问好，见了小孩要给糖果点心，炸了油豆腐要捧一碗给邻里尝新……母亲说，人活在世上，谁都不容易，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大过年的，我们不能帮助别人什么，但是我们最起码能够做到让别人不闹心，让别人感受到乡里乡亲间的温暖友爱，这样一来，人人都怀着利他之心，到处都是和和气气的，来年大家都有好心情，努力开创新生活。

要勤俭节约，守成惜福。五角一元的压岁钱，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简直像是现在的百万富翁。因为大年初一的集市上，二分钱就可以买到一根长长的甘蔗，嘴里吃出血泡也嚼不完那一根；可以买到一对大红的扎蝴蝶结的彩绸，两个小揪揪上扎上了彩绸，顿时感觉自己比最美的蝴蝶还要美几分，真的可以身轻如燕飞起来；五分钱可以买到一个带口哨的彩色气球，鼓着腮帮子，用尽肺活量把气球吹圆，一放气，口哨就呜呜呜地响；一角钱可以拥有一整套漂亮糖纸的水果糖，和小伙伴们分吃完糖，将透明闪亮的糖纸一张一张地叠成长条，像扑克牌似地抓成一个扇形，什么6splus和它一比，简直弱爆了。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平时梦想了很久很久的啊，真是恨不得一股脑儿地买下来。但是，出门前母亲有交待，这五角一元的压岁钱要留着慢慢用，开学了买铅笔橡皮什么的。压岁钱是给我们压住福气不让跑掉的，如果大年初一就轻轻松松地用掉了，福气就早早地跑光了，一定要守住这福气，要惜福，让福气在新的一年里，一点一点地释放。于是，穿梭在五光十色的集市里的我，冻得通红的小手一直都紧紧地捂着新衣的口袋，不到万不得已，实在忍不住购买的欲望的时候，是轻易不肯拿出来变成零钱的。当然，光是节约口袋里那一点点压岁钱是不够的，还得要“勤劳致富”。大年初三，父亲就叫我们兄妹去山上砍柴，美其名曰：发新年财！我们村庄的附近有一个瓦窑，是用柴火烧制砖瓦的，我们把砍来的柴卖给瓦窑可以得到微薄的酬劳，湿柴几斤一分钱，干柴一分钱一斤，我们新年的第一天砍柴，是漫山漫坞去搜集那些枯枝干柴，这样卖出个好价钱也算是讨了一个新年进财的好彩头。

一年一年，时光像一个点着了引线的二踢脚，“咻”的一声就窜得不见影儿啦。365天，地球不停地旋转，每年过年的地点常有变换，有时是回老家乡下追寻乡野记忆，有时是赶时髦学候鸟追逐暖冬。过年的餐饮也不尽相同，变着法子吃上最好的东西，年夜饭越来越丰盛，直到害怕“每逢过节胖三斤”。置办的新装更是一套一套又一套，每天更换新的也穿不完。但是有些东西是永远也变不到哪里去的，那就是我从年节里读懂的这些简单而朴素的道理。我常常想，我小时候没有成为一个熊孩子，多亏了每年过节跟在母亲后头一边做事一边学道理啊！长大了，人生这棵树没有长歪，也得感谢这一年一度隆重而热烈的年关教学洗礼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