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温暖的人 终离席

作者: 远音尘 2015年05月08日伤感散文

我相信,每个写作者的生命中,总有一种存在,会激发他的文字,汩汩不绝。

比如,先生家的老父亲。那个在我22岁时才移植进我生命中的男人,后来,成了我文字里的主角,我的文字,是植在他掌心的月季,每隔一段时间便会灿然而放。而沉寂的冬日之后,会有轮回,生生不息,只等年年二月风。

终于,羸弱得不能再下地,终于,不肯再进食。终于,不再忍住他的疼痛,终于,可以自私地放纵地大声呻吟。我也终于,可以停下自己忙碌的脚步,守在他的床前,寸步不离。

看水。每日三瓶。医生来家里,帮着挂上。其间换瓶,最后下针,都得自己干。我不在的时候,是婆婆干。

他并不能很自然地接受我的照顾。一个尿壶,从床头接进被窝,过很久,重新传出被窝,大着声音唤:“奶奶!奶奶!”婆婆82。高血压心脏病眩晕症胆囊炎泥菩萨过江自身还不保,不保也得保着。他病得更重,婆婆便被人人当成了强劳力,她需要自保还要能照顾好父亲。我接过尿壶,直接倒了出去。学医生的样,观察颜色,回来倒了白开水,强制他喝下去。

他着急。直着嗓子叫:不渴!不喝!

耳聋多年了,根本无法交流,指着尿壶,又强行把吸管放到他嘴边,头直甩:“不喝!喝了总要小便。”再劝不进半滴。已经成习惯了,因为怕麻烦别人,宁可少喝水,直到不喝水。

情形特别不好。水挂到一半,胳膊又肿了。婆婆直在埋怨,说他乱动。可是,他今天的胳膊,分明被我放在被外,根本没有动弹。电话医生,按医生吩咐,拔下针头,插进瓶里,等着医生再次重新来过。

我在他的床前,站成了困兽。我不知道,我还可以为他做些什么。

兄妹一多,家事就如麻。人多原本力量大,到了儿女层面,就成了八只天鹅拉车,各人使力的方向不同了。也怕交流,这个世上,只有话才是越说越多,可是,为他,我可以两肋插满刀。

几经争取,兄姐们陆续聚到了老人身边。很难用文字描述那样的无力。挂水也只是心理安慰了,不过,新添的小小哮喘已经得到控制,只是他的疼痛,非但我们无力,医生也查不出病因。父亲长叹:这么多儿女,都没有一个救得了他。

只为这一句,我就肝肠寸断。这么多年,一路带他看病,我独自一人都带过很多趟,不算上哥哥姐姐带去的,可是没有一趟可以查出他的病因的。与耳聋有关,与不识字有关,与不常生活在一起有关,最终这么多有关,使得他的病一拖再拖直至束手无策。大姐家两口子先来的。姐姐来摩他的趾头。两个哥哥陆续到了。大哥身高体壮,足有一米八五,实在想象不出,如此虎背熊腰的男人,居然来自病榻上这个瘦弱得只剩下一把的父亲。二哥要瘦小些,但也足够魁梧。父亲开始叫得很大声,后来侧过身转向床里,声音明显小了很多,但听着更难受,憋屈隐忍,更让人难受。两个哥哥在商量,要不要送去住院?

大城市里会有临终关怀,乡村里奢侈了。其实,与老父的临终关怀,不过是多一些陪伴。满堂儿女,亲情要胜过专业的护理。这次难得的齐心合力,敲定七双儿女每家三天,轮流陪护父亲,这么商定下来,也已经晚上十点了。

哥哥姐姐们回家了,我理正父亲,准备他睡了。婆婆也过来了,惊呼着:难怪刚才要开电扇,衣服全湿透了。

可以想象他疼的程度。才是四月天,哪里就热成了那样!

再次喂他服下止疼片。突然,我感觉到了异样。是父亲异于平常的轻松。果真的,我唤婆婆看,父亲神清气爽,没有呻吟没有低叫,他自己也感觉到了那份松泛,开始嚷着饿了,拿出二嫂买来的云片糕,开始剥了往嘴里放。

我几乎在那一瞬间喜极而泣。回家几日,真怕了他的呻吟,爱莫能助无能为力却又无法拔腿离去,我以为几日的坚持,换得了他此刻的回转!

我开心坏了。不再急着去睡觉。看着那个慈眉善目的老人,我拉着他的手,贴在自己的面颊上,我唤他:爸爸。可惜他并不能听到。但是他很开心,不知道哪天就消失的笑容回到了他的脸上,他笑嘻嘻举着糕问我,吃不?

我朝着婆婆手舞足蹈:“妈,你看爸爸,看他轻松得。”我躺在父亲的被子上,隔着被子,我听到他的心跳,他把云片糕分给我和妈妈,我的泪水潸然而下。我不要我的父亲万寿无疆,我只要他现时的安稳,只要疼痛可以离他远一点再远一点。而他,依然是我初识时,可以给我太多呵护和爱的强者父亲!我赖在他的怀里,嚷着:我要给老爸惯惯。最怕这个男人,最终从我的生命里离席,而我,还可以在他离去之后,留有一点他的体温。婆婆也在抹泪。他们比我长出太多,认识的时候就拿我当孙辈疼着。婆婆又何尝不希望她一生依赖的男人,还可以强壮如年少?!

梦不醒来,最美!

可惜得很,那个美丽的瞬间,稍纵即逝。老父的笑容明显僵滞,手上的云片糕,也弃之一旁。疼痛继续席卷而至,这一次,更加肆虐,慌得我扶起他,不停在后背前胸抹来抹去。可是,疼痛有增无减,任何抚慰无济于事。

我和婆婆相视苦笑,又是一个无眠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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